正文 第10章 蘇東坡與陳季常—鄭重建(2)(1 / 3)

按康熙《麻城縣誌》載:“七裏崗,西距縣三裏,宋縣令張毅植鬆處”(第18頁)。七裏崗這個地名有兩處。一處是閻河古城之西的七裏崗;一處是五腦山南麓之七裏崗。若北宋元豐年間麻城縣城在古城的話,張毅植鬆處就應該在今天的麻城市鼓樓辦事處七裏崗村境內。

蘇東坡在縣城逗留期間,消息可能就此傳到歧亭杏花村,這才會出現陳季常“北迎二十五裏”的情景。

此外,蘇東坡在《張先生》詩並序中曰:“先生不知其名,黃州故縣人,本姓盧,為張氏所養,寒暑不能侵。常獨行市中,夜或不知其所。欣然而來。既至,立而不言。與之言,不應;使之坐,不可。但俯仰熟視傳舍堂中,久之而去。夫孰非傳舍中,是中竟何有乎?然餘以有思維心追躡其意,蓋未得也。”又在《記張憨子》中寫道:“黃州故縣張憨子,行止如狂人,見人輒罵雲:‘放火賊!’稍知書,見紙輒書鄭穀《雪》詩。人使力作,終日不辭。時從人乞,予之錢,不受。冬夏一布褐,三十年不易。然近之不覺有垢穢氣。其實如此。至於土人所言,則有甚異者,蓋不可知也。”(《蘇東坡全集》第5162頁)蘇東坡見到張憨子是在黃州故縣。這個“故縣”在什麼地方?《康熙麻城縣誌》載:“九螺山,在縣故縣鎮,即歧亭。昔張憨子隱此,自號九螺山人。”在此版本縣誌第九十一頁《人才誌下·逸行·張憨子》條目中載:“……邑人周維,曾於九螺山石壁間,搜得憨子鐫壁詩,雲:‘遙望山頂鬧洋洋,人來朝拜石頭娘。日假浮雲充煙屋,夜將明月作燈光。炎熱致使風為扇,旱渴間逢雨折湯。天地同生此石母,許多孩兒寄名郎。’”這處遺存,雖經千年風雨剝蝕,至今仍在九螺山頂西南隅石壁上,字跡依稀可辨。《九域誌》則曰:“黃州麻城縣有歧亭、故縣等六鎮。”此二說之外,還有一條地方誌信息值得思考:民國《麻城縣誌》(344頁)稱,謝無逸於黃州關山杏花村館驛,題《江城子》詞雲:“杏花村裏酒旗風。煙重重,水溶溶。野渡舟橫、楊柳綠蔭濃。望斷江南山色遠,人不見,草連空。夕陽樓外晚燈籠。粉香融,淡眉峰。記得年年、相見畫屏中。隻有關山今夜月,千裏外,素光同。”看來,杏花村裏曾有館驛,蘇東坡是在“傳舍”(即館驛)召見張憨子的,歧亭鎮北距杏花村數裏之遙,而歧亭曾是縣治,杏花村可能就是故縣鎮了。蘇東坡召見張憨子,就應該是在元豐三年(1080)正月二十五日至二十九日這幾天發生的事。

杏花村靜庵中的五日慰留

元豐三年正月二十四日黃昏,蘇東坡與陳季常在歧亭道上欣喜地相逢了。

歲月滄桑,當年陳慥從洛陽回到家鄉眉州青神縣時,親攜一雙豔麗如花的侍姬。那兩個粉麵嬌娃身著戎裝,發束青巾,腰係玉帶,足穿紅靴,一前一後在馬上擁著季常,招搖過市,惹得一向封閉的鄉人看得眼睛發直。而季常則每逢山水佳妙處,總要與兩個佳人駐足流連,遊玩嬉戲一番方肯離去。但眼下的季常,沒有了當初那份富家公子的風流倜儻,而多了荒野山人的隱逸奇俠之氣。

跟隨著頭戴方山帽的陳季常,蘇東坡一行來到了歧亭杏花村陳季常的居所——靜庵。

蘇學士打量了一下老朋友的房屋,那牆壁是用黃土夯築的,厚度達兩尺有餘。屋頂是用鬆杉木作的檁子,上麵鋪蓋著厚厚的茅草,那樣子像兩隻手合成的人字,當地人稱“觀音合掌”。

房屋背倚小山,坐北朝南,門前有一溜名叫“打碗花”(又稱木槿)圍成的籬笆,籬笆上爬滿了金銀花、牽牛花藤,圍成了一個典型的農家小院。小院裏有舂米的碓臼,磨麵的石磨,屋簷下掛著風幹的臘魚臘肉、紮成把兒的大蒜頭、穿成串兒的幹辣椒,還有一些葫蘆呀、絲瓜呀、豆角呀這些瓜蔬的種子。

進得屋內,按蘇學士自己在《方山子傳》中的描述,那是叫“環堵蕭然”,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也沒有一樣闊綽的擺設。陳老兄原是有錢有勢的官宦之家,河北有千畝良田,洛陽有園林邸第,富麗豪華不亞於王侯公卿,現在清貧如此,真是大出蘇東坡的意料。

陳季常進屋後,馬上喚出一家老小與蘇東坡等人見麵。雖然家人的衣著都很樸素,但每個人的麵色卻十分怡然自得。

聽說國中才子蘇學士來到了杏花村季常先生家中,村裏的左鄰右舍都爭相跑來一睹尊容,一時間整個杏花村幾乎沸騰起來了。

這讓人感動的場景和前前後後的思緒感慨,後來都讓蘇學士寫進了他的詩作《歧亭五首》之一中,詩曰:

昨日雲陰重,東風融雪汁。

遠林草木暗,近舍煙火濕。

下有隱君子,嘯歌方自得。

知我犯寒來,呼酒意頗急。

撫掌動鄰裏,繞村捉鵝鴨。

房櫳鏘器聲,蔬果照巾冪。

久聞蔞蒿美,初見新芽赤。

洗盞酌鵝黃,磨刀削熊白。

須臾我徑醉,坐睡落巾幘。

醒時夜向闌,唧唧銅瓶泣。

黃州豈雲遠,但恐朋友缺。

我當安所主,君亦無此客。

朝來靜庵中,惟見峰巒集。

(《蘇東坡全集》第255頁)

透過這首詩,我們可以探知如下信息:

第一,蘇東坡初至季常家,舉家欣動之情,已見季常之妻不妒。第二,蔞蒿是瀕江河近水生長的一種水草,亦稱藜蒿,其嫩莖可供食用。早在北宋時期,它就是歧亭農家餐桌上的特產美味。當地不僅有“正月藜,二月蒿,三月四月當柴燒”的民謠流傳,而且至今仍是歧亭等江漢地區時興的野菜。第三,鵝黃作為酒名,由來已久。杜甫《舟前小鵝兒》有言:“鵝兒黃似酒,對酒愛新鵝。”歧亭杏花村民間向來有釀造黃酒的習俗,詩中提到的“鵝黃”酒即是印證。第四,詩中的“熊白”,本指熊背上的白脂,是一種珍貴的美味。說明主人陳慥拿出了家藏最好的食物來招待蘇東坡。這“熊白”也許真是陳家從外地弄來的山珍,也許就是麻城曆來習慣自家醃製的肥膘臘肉。第五,自古以來,麻城冬春皆有烤兜子、栗炭火的習慣,烤火時,火旁置一盛水的陶瓷或金屬器皿,一可燒開水飲用,二可中和一氧化碳,詩中“唧唧銅瓶泣”表現的正是這樣一種生活習俗。第六,麻城俗諺曰:“久晴東風變,久變東風晴。”此詩開首有東風句,次日即為雪後初晴,可以看到杏花村西南方向的九螺山群峰,足見麻城農諺實是經驗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