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公望甚少在人前與善寶交流,善寶不確定是巧遇還是他故意在等自己,見他將風燈垂了下去,照著腳下方寸之地,模糊的光線裏是他局促不安的臉。
冷風拂拂,善寶裹了裹鬥篷,主動上前招呼:“四少爺啊。”
祖公望便掃了她一眼,迅速得有些賊眉鼠眼,躬身道:“小娘。”
喚過後便無言語。
七尺高的漢子這樣稱呼自己,善寶實在不習慣,也替對方難為情,道:“你看大家吃酒的吃酒打牌的打牌,你不去同他們頑,在這裏作何?”
祖公望腳下挪動半步,囁嚅半晌方道:“吃酒傷身,打牌傷情,我更喜歡守燈夜讀,那日聽小娘誦了蘇居士的詩,想來小娘應該是飽讀詩書,那一首連我這寒窗苦讀的都不知道呢,所以想請小娘起個頭,興個詩社,幾位兄弟除了三哥之外,也都懂些詩文,靜婠靜好也懂,特別是喬姨娘更是這上麵的行家,二嫂子亦是文采斐然,雷公鎮有這麼個規矩,過了初六各個商鋪才開張,這幾日大家都閑著,何不鬥詩頑個痛快。”
善寶笑了,祖公望這樣的閑情逸致在京城或是濟南府等等大都市倒也時興,雷公鎮的人滿腦子都是棒槌啊藥材啊獵物啊,一字不識,隻要你放山能拿到大貨,采藥能才采到靈芝、瑞香、太歲等等稀缺之物,總之你有本事有錢,你就是名流,詩詞歌賦,就像賞月,他們覺得那都是吃飽撐的。
所以,善寶道:“等問問其他人再說罷,怕大家沒這個興致。”
心裏想著陪父母過年,想盡快把祖公望打發了,點了下頭就要離開,卻被祖公望擋住,見他手在袖子裏摸了摸,李青昭衝過去抓住他的手臂喝道:“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想作何?”
戲裏學來的,像不像三分樣。
隻是她反應如此強烈倒把祖公望嚇了一跳,惶然看著她道:“是這個。”
慢吞吞的拿出張折疊好的紙,雙手捧著遞給善寶。
借條、假條、懺悔書?善寶想了諸多,就是沒想到是首詩,且是首纏綿悱惻的情詩——北國有麗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郭,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似曾相識,與漢時李延年的那首“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沒多大區別,說有區別也僅僅是改了幾個字,善寶抖著紙問:“誰寫的?”
祖公望眉眼間隱隱的歡喜:“我寫的。”
李青昭也伸長脖子看了看,看後哈哈大笑:“濟南府的公輸大娘唱這個很有名氣的,怎麼成了你寫的。”
她不識李延年,但看過公輸大娘唱這個。
祖公望麵有赧色,辯解:“不一樣的,你仔細看。”
李青昭道:“隻不過改了幾個字而已。”
祖公望不以為意:“大名鼎鼎的李白都能仿崔顥寫詩,我為何不可。”
李青昭不知道崔顥,即使知道李白也不知道李白仿崔顥寫過什麼詩,所以無語。
善寶搞不清祖公望拿這個給自己看是什麼意思,卻想一起一宗事,在濟南時,鄰居孔老三的兒子曾經一段時間崇尚當大俠,到處搜羅武功秘籍,某天善寶在後花園看書,李青昭陪讀,非得要她把書讀出來給她聽,善寶於是高聲朗誦,是李白的《俠客行》——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孔老三的兒子於自家聽善寶聲情並茂的誦讀,爬上粉牆偷窺,聽著豪情幹雲,再聽善寶對李青昭說這首叫俠客行,他以為是關於武功的,於是趁善寶和李青昭去撲蝴蝶的時候偷走了那本書,回去後奉若至寶,潛心研究,大多看不懂,但有些還是弄懂了,大俠需騎白馬,需十步殺一人,需有劍,於是他一一準備齊全,不日就離家出去闖蕩,嘚瑟一天到晚上回來,孔老三見兒子遍體鱗傷,問是怎麼回事,原來他每走十步就揮劍想殺人,人沒敢殺,還被揍個鼻青臉腫,更倒黴的是被巡街的衙役抓回了府衙,吃了四十大板才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