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又從懷裏掏出一張畫,隻朝著方煥展開一下,問:“恐怕這張也是方公子畫的了?”
方煥看一眼那幅畫,臉色一白,沒有言語。
那錦衣公子一鞭子抽到地上,怒喝道:“是還是不是?”
我剛才早就瞟到了,那張畫就是江小姐的美人圖。
方煥聽到鞭子響,渾身一顫,低聲說:“是。”
錦衣男子哈哈一笑,把手裏的畫撕了個粉碎。然後策馬往後退了一步。用冷硬如鐵的聲音吩咐旁邊的大漢道:“都給我砸了。”
啊,接下來的場景就不用說了,我即便現了真身也不見得起多大作用,因為我知道,這已經不再是夢,而是活生生的現實。那一日,方煥家就是這樣遭了劫的。我不過再重新目睹一遍而已。
我看著那些大漢把方煥推在地上,把屋子裏的字畫書籍全都拖出來撕攔,方煥哭著哀求,換來的卻是雨點般的拳打腳踢。等到這所本就貧寒的房子被破壞得已經沒法再破壞時,這群人才住了手,跟旁邊早就等得不耐煩的錦衣公子一起策馬離去。
我聽得到最後麵的兩個人竊竊私語,“公子怎麼會跟這麼個窮小子過不去?”
另一個小聲說:“聽說這小子畫了少夫人的畫像。”
我總算明白了。
這個錦衣公子,就是縣太爺的公子薛冠,他的夫人就是江家小姐江、青荷。
方煥這通劫,絕對是因我而起。
怪不得我那日問他是誰幹的,他怎麼都不肯說,大概是怕我難過自責吧。
我還以為方煥名聲在外,隨隨便便幾幅字畫就能賣二兩銀子;我還以為方煥是個天才畫家,寥寥數筆就能畫出個栩栩如生的江小姐;要是我到現在還想不明白為什麼那一晚方煥畫了厚厚一摞畫紙,結果全是荷花,那我就隻能做個四隻腳的畜生了。
這方煥,他就是悄悄愛上江家小姐了啊。
可我,居然把江小姐的畫像又賣給了她的丈夫。
對不起,方煥,是阿鎖害了你。
我往前一步,想扶起昏死在地的方煥。結果一腳踏空,突然從夢裏抽離出來。
原來是方煥醒了。
窗外夕陽西下,方煥不過睡了一覺,我卻在他的夢裏走過了一年。我想,我一定要替方煥出了這口惡氣,想辦法讓方煥跟江小姐在一起。
我不想讓方煥看到我尷尬,便立即隱了身,方煥從榻上起來,行至外間,看到早已沒有我的蹤影,自言自語地說:“阿鎖走了。”
他坐在桌子旁,拿起畫筆,想畫些什麼,卻又擱下,再提起,再擱下,反複了幾次,終於拋下。又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
看了一會兒書,又把書扔下,再次提起筆,這回卻沒有畫畫,而是寫了幾個字,幸虧我****幫他賣字畫,比起剛來人間已經些許認識幾個字。我看到方煥寫道:“願往蟾宮折桂,不教桓娥另嫁。”
我不明白這些字是什麼意思,卻隱約覺得,定是跟江小姐有關的。
方煥寫完這幾個字,拿起來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揉皺,又展開,然後一點點撕破,再拿燈火把碎紙燒了。看看確實沒有留下一點餘燼,這才拿起書,認真讀起來。
他這一讀,直到東方發白,才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我現出身來,給他披上衣服,又幫他做了早飯,這才悄悄離去。
太陽偏西的時候,我又來到方煥家裏,才發現桌子上的飯菜一點未動,那方煥躺在床上睡著,滿嘴胡話,我試了試他的額頭,分外燙手,這書生病倒了。想想也是,受了屈辱,家裏又被打砸一空,內有心疾外有傷患,本來就瘦弱的身體哪經得上這夜深露涼,終於病了。
我跑到鎮子上買了藥,回來煎了給他喝,這樣幾天下來,他依然沒有好轉的意思,我瞧著漸空的米缸,暗暗皺起了眉頭,我是野物之軀,可以不食人間煙火,可這書生撐著病體卻是非吃不可。數數手裏的銅板,抓了好些天的藥,已經不剩下幾個了。要是想再給方煥補充些營養,就不能夠了。
我心裏叫苦,方煥啊方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這一病倒,可讓我阿鎖受難為了。
這天去抓了藥,回來的時候,看到草叢裏有不知誰家散養的大公雞老母雞,我眼睛一亮,等天暗下來的時候,不費吹灰之力就抓著一隻肥母雞,雞可是狐狸的美餐啊,我舔舔嘴巴,咽一口唾沫,還是留給方煥補身體吧。
方煥這晚喝了雞湯,比平時有了些力氣,他問我雞是從哪裏來的?我吱吱唔唔地撒謊說在市集上買的。
他看我半晌,說:“辛苦你了阿鎖。”
結果第二日,李大嬸就圍著村子罵哪個小偷偷了她的雞。
我沒想到平日慈眉善目的李大嬸罵起街來如此彪悍,一時間窘得要命。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我阿鎖雖然是隻狐狸,也總不能該偷鄰居的雞。
方煥顯然也聽到了李大嬸的叫罵。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一下子覺得被他看穿,趕緊舉手說,“不是我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