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明媚的陽光灑下來,照在他身上的狀元吉服上,紅彤彤的跟一團火焰似的,吉服上的金絲銀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晃得人眼睜不開;那蟒袍玉帶,象征著皇家威嚴,額冠壓著烏黑的頭發,胸前係著一大朵紅綢子結成的絹花,映得紅光滿麵,仿佛玉麵上塗了丹朱;他跨在雪白的駿馬上,喜氣洋洋地笑著,笑得連帽翅都不停地扇動著,他衝著周圍的百姓拱手,嘴角的笑比四月的春花還要開得盛。他騎馬經過我身邊時,我大聲地喊:“方煥,方煥……”
可他一點兒也聽不見。
一點兒也聽不見。
他騎著高頭大馬,他笑得洋洋得意,他穿著蟒袍玉帶,他舉手投足全是狀元氣派……
可他就是聽不見我在喊他。
我突然就覺得周圍一片喧騰仿佛無聲,陽光下方煥的大紅衣裳分外刺眼,我的眼睛無法睜開。我伸手捂了一下,從指縫裏往外看,他已經走遠了。
嗬!
他的馬這麼高,圍著他的老百姓這麼多,他得了狀元,我該比誰都歡喜;可不知怎麼,此時此刻,我忽然倍感寥落。
我悶悶不樂地想,方煥,那麼多艱難的日子我們都在一起,為什麼你中了狀元,我反而覺得你離我遠了呢。
稚吉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不高興了,小心翼翼地說:“阿鎖,要不我們回山吧!”
“不回,我就是不回。”我突然大聲說。
我一下子心煩意亂。我搞不清楚我這是怎麼了。
稚吉見我猛地發了火,趕快閉了嘴。
我揉揉眼睛,說:“就算走,也得給方煥打個招呼吧。”
也許,我真的該回山了。
第二日,我跟稚吉去客棧找方煥,才知道新狀元遊行完當晚就住進了狀元府,哪裏還會回這樣的小地方。
於是我又跟稚吉找到狀元府,經人層層通報後才得以進去。我心裏不痛快,什麼時候我找方煥都得層層通報了?想想在秋水村的時候,他家裏有幾隻螞蟻我都清清楚楚。
過了幾個院落,才到了正廳,方煥正坐在那裏等我們,見我們來到,站起身來:“阿鎖,稚吉,你們來了。也想著給你報個喜訊,可不知道你外祖家在哪裏。沒想到你們自己來了。”
我聽著這不冷不熱的話,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跟稚吉一起向他道了喜,坐下後,卻覺得原本準備好的一肚子話,結果一句都派不上用場了。
我想說的,不外乎是:方煥,我們終於苦盡甘來了!方煥,以後你的畫可就值大錢了!方煥,我們以後想吃什麼就有什麼了!方煥,以後誰還敢來欺負我們!
可是,這些話還用說嗎?看看現在方煥的這副神態,可不就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穿什麼就穿什麼,誰還敢欺負他,他的畫還不一拿出來就有人搶著要啊!
我坐在那裏不言語。稚吉找了話說:“外祖那邊招呼了一下,我們就趕來等公子的好消息了,昨個兒見了您在紫禁城騎馬,真是威風!”
方煥哈哈大笑,拱手道:“皇恩浩蕩,是我等的榮幸。”
稚吉陪著笑笑,又問:“不知道公子現在是哪位大人的門生?”
方煥撣撣身上的衣裳,明明一個褶子都沒有,不知道他在撣些什麼。他說:“我現在哪位大人的門生都不是。”見稚吉表示驚訝,又道:“你們那日離開後,我就時來運轉了,好幾位大人都爭著要與我結交,不過,我覺得禮部的歐陽大人最合我脾氣,待人也最和藹。”
什麼意思啊?我們一離開,你就時來運轉了,好像我們跟在你身邊給你添晦氣似的。再說了,那些大人爭著與你結交,你以為是你的本事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盼著他出人頭地,但一見他這副得意樣,心裏卻莫名的不暢快。
一會兒下人端了金盤過來,我一看,全是些衣裳綢緞,金珠古玩之類的東西。他揮揮手說:“阿鎖,這些都是送你的。”又指指我身上的衣裳說:“以後就不要穿這樣的衣裳啦!”
我看看自己身上,奇怪地說:“我這衣裳也不差啊!”明明也是進京後才置辦的新衣裳嘛。
方煥嘴角挑著笑笑,說:“放到從前是不差,不過現在嘛……”他環視了一下他的狀元府,道:“你們好歹也是狀元府的貴客啦!也該改改行頭啦!”
我看著這府裏雕金刻銀,錦繡成堆,成群的仆役忙來忙去,現在的方煥,已經不再是秋水村的方煥啦,他是這座狀元府的主人,正在放下身段招待我們這些客人。
我心裏升起一些不耐煩,說:“算了,方煥,這些東西,我都不需要。”
他驚訝地看著我,說:“阿鎖,你以前幫了我那麼多,我送你些東西是應該的。再說,我不是說過嗎?等我中了狀元,送你一套最漂亮的衣裳。”
我說:“謝謝你了,我覺得自己身上這身,就挺好。”
忽然三個人陷入僵局,不知道接下來說點什麼才能打破這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