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兆榮: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的時候,有一些德國的學者到中國,中國當時很窮,請人到家裏來,擺了一大桌菜,夾菜夾菜,結果德國人回去以後說中國文化在食物中間具有巨大的壓迫感,對他不尊敬。
徐新建:這實際上是一種誤讀。我們剛才談的是“吃什麼”,現在你談的是“怎樣吃”。飲食文化還得再分類。一是食物跟人的關係。那麼“食”是一個層麵,“吃”是行為,都有一個“吃”。所有的食物隻有通過“吃”才能成為食物,人類的食物。所以剛才談“吃什麼”的時候,選擇也好區分也好,就是我們剛剛談的那個層麵。現在談“怎樣吃”也是我們要關注的。你剛才講的這種勸酒,作為一個文化區分和文化差度。你說他“強製”,我說他根本沒有讀懂。因為這種文化下為什麼會敬酒?“不醉不歸”,你這種知識分子覺得醉酒是痛苦,“酒後失性”、“酒後失言”是你的生活的壓抑的問題,你覺得西裝革履的人醉倒在路邊很不像話。當你這種文化狀態對於他那種文化狀態的時候,你就要拒絕他那種飲酒。你覺得他強迫你,事實上你根本沒在這個文化裏麵。反過來,你是外人,在他們的文化圈子裏麵,你看他們是不是強迫,不是強迫。你不接受他的敬酒,他覺得你太小氣太不友好了。酒是可以自己喝的,為什麼一定要人敬?就是說我的酒在這裏,要怎麼樣?吃進去啊,這個過程是很有意思的。敬酒的時候要唱歌,結果是大家要忘記自己的差別和區分。我們強調區分是禮,而酒帶來的是忘禮的分別。所以你說的那個“怎樣吃”恰恰是兩種不同的禮。你說的那個德國人真的是一種誤讀,他把這當作一種野蠻了。
彭兆榮:也不能這樣說。你完全是站在一個中國人的角度來評價人家。
徐傑舜:對對對。首先是中國誤讀了他。
彭兆榮:這個文化的相互交流不夠,所以造成了不理解。他其實是知道你的慷慨的,倒是他的認識價值不同,在他的習慣裏麵他不喜歡人家那樣做。你說他是誤讀你,本身他是到你中間來,你把這個錯推到他身上去,這是不公平的。他可以說他不了解你的文化,這是毫無疑問的。同樣的,你也不了解他。在這個意義上,雙方是平等的。他有權利說你強迫了他,你也有權利說我對你這麼好,你還好心當作驢肝肺。其實這個意義上雙方都是一樣的,不存在哪一個對多一點。
我想我用兩句話來總結,To eat or not,that is out of question吃還是不吃是毫無疑問的。How to eat,that is the question怎麼吃這是個問題。
王明珂:我最後再拋出一個問題,大家回去考慮一下。我剛才在思考,在生物多樣性的環境裏,我們講一個生態的問題,就是說,有很多的鳥在這裏,結果它們發展出來後,有的腳長有的嘴短。我們知道在生物上這可以讓它們吃到不同的植物,對不對?同時這種區分可以讓它們利用各種不同的資源,是資源得到充分的利用。那我們再回過頭來看,我們人類的社會是怎麼回事,我們是怎麼樣利用各種不同的資源的。我們不僅是利用而已,我們還加工和改造,然後我們這樣造成社會的區分。我覺得這很有意思,與生物性、生態和文化有關。這是好吃不好吃的問題,好吃的拚命地膨脹,不好吃的就消失了,找不到了。那長腿的鳥和長嘴的鳥就沒有辦法了,形成了一種模式的鳥。這樣一旦出現了問題,全部歹絕。
徐新建:我覺得今天的時間到了。到此結束,以後再談。
對話者(發言順序):徐新建,四川大學/王秋桂,台灣清華大學/王明珂,台北“中研院”史語所/徐傑舜,廣西民族學院/彭兆榮,廈門大學/鄧啟耀,中山大學等。
時間:2003年10月;地點:四川大學;記錄整理:徐聞、梁昭、楊曉等。
[作者簡介] 徐新建(1955-),男,四川大學中文係教授。四川成都,郵編:610064。電子信箱:sexxjian@yahoo.com,xu3@fas.harvard.edu;王明珂,男,台北“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徐傑舜(1943-),男,浙江餘姚人,廣西民族學院漢民族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廣西南寧,郵編:530006;王秋桂,台灣清華大學;彭兆榮,廈門大學;鄧啟耀,中山大學。記錄整理者:徐聞、梁昭、楊曉,四川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