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則徐對左宗棠也並非陌生。他與賀長齡曾經是陶澍的屬下,又早與胡林翼有過密切交往。陶、林、賀等誌同道合,經常在起談論天下大事、評品古今人才,自然早就知道陶、賀、胡等人對左宗棠的推重。就在一年前,胡林翼任貴州安順知府時,還一再向林則徐推薦:“湘陰左君有異才,品學為湘中士類第一。”林則徐聽後馬上就要胡林翼寫信,請左宗棠來雲貴總督幕府。但當時,因左宗棠已受長嫂之托要為長兄的遺子世延辦理婚事,又已接受陶家課讀的聘約,不能前往,因而回信婉辭,表示“西望滇池,孤懷悵結”,深為遺憾。
左宗棠接到信後馬上趕到了長沙。船到岸時,隻見江岸上轎馬紛紛攘攘。林則徐見其家人遞上一張寫有“湖南舉人左宗棠”的大紅拜貼後,便急忙叫快請至家中,同時吩咐對其他來客一概擋駕。左宗棠匆匆忙忙地上到林則徐乘坐的船上,待過板時,也許因為心情激動,不慎一腳踏空,落入水中。及至船艙浣洗更衣後,便立刻與林則徐暢談起來。天色近晚時,林則徐命將官船乘著湘江亂流,駛到嶽麓山下一個僻靜處停泊。隨後,船中燭火通明,林則徐設酒宴款待左宗棠,兩人一邊喝酒,一邊縱談天下古今大事。
兩人從天下大勢到西北塞防與東南海防,從輿地兵法到辦理洋務,從新疆屯田水利到滇中戰亂,無不各抒己見。雙方對治理國家的根本大計,特別是西北軍政事務,見解不謀而合。兩人,一個是年逾花甲、名震中外的封疆大吏,一個是年方三十七歲的草野書生,毫無拘束地侃侃而談,直到第二天清晨。後來左宗棠回憶起這次難忘的夜話湘舟時,說兩人“伉談今昔,江風吹浪,柁樓竟夕有聲,與船窗人語互相應答,曙鼓欲嚴,始各別去”。
會見中,林則徐將自己在新疆整理的寶貴資料,全部交付給左宗棠,並說:“吾老矣,空有禦俄之誌,終無成就之日。數年來留心人才,欲將此重任托付。”他還說,將來“東南洋夷,能禦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君莫屬。以吾數年心血,獻給足下,或許將來治疆用得著”。
臨別時,林則徐還寫了一幅對聯贈給左宗棠: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
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表達了他對左宗棠殷切的期望。
後來,林則徐還多次與人談起這次會見,極口稱讚左宗棠是“非凡之才”、“絕世奇才”。
這次會見,是兩人神交已久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麵,但對左宗棠的影響卻是重大的。二十多年後,左宗棠經營西北、收複新疆、建置行省、屯田墾荒、興修水利;在東南沿海編練漁團、創辦船政、加強海防、抗擊外侵,均是林則徐影響所致。
林則徐回到福建後,並沒能休養多久。第二年,廣西爆發天地會起義。清廷又起用其為欽差大臣前往鎮壓。但他剛到潮州時,卻突然染病去世。在臨終前,他還沒有忘記左宗棠,命次子聰彝向鹹豐皇帝代寫遺疏,在疏中還一再推薦左宗棠為難得人才。
長篇小說《曾國藩》的作者唐浩明更是用小說家的筆墨,具體而微地描述了晚年曾國藩品評人物的情景:
曾國藩上上下下地梳理著長須,沉思良久,才慢慢地說:“月旦人物,從來非易,身處高位之人,一言可定人終生,故對這類話尤須謹慎。我向來不輕易議論別人,即因為此。今日晤談,非比尋常,有些話再不說,恐日後永無機會了。不過,我也隻是隨便說說,你聽後記在心裏就行了,不必把它作為定評,更不要對旁人說起。當今海內第一號人物,當屬在西北的左季高。此人雄才大略,用兵打仗,自是第一好手;待人耿直,廉潔自守,亦不失為一良友賢吏。但喜出格恭維,自負偏激,這些毛病害得他往往吃虧,而他自己並不明白。金陵收複後,他不與我通往來,後人也許以為我們凶終隙末。其實我們所爭的在兵略國事,不在私情。我一直認為他是大清開國以來少見之將才。我想,他若平心靜氣地談起我,大概也不會把我說得一無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