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吉夢台上原本鴉雀無聲,當琴聲響起之時,忽見西方黑雲湧動,滾滾而來,旋即平地上刮起陣陣狂風,暴雨隨之傾盆而下;伴著琴聲,狂亂的暴風雨猶如天神震怒,令人不寒而栗;吉夢台上的簾幕很快便被狂風吹裂了,席上俎豆傾覆,屋上瓦片紛飛,廊柱搖搖欲墜。那四周侍者嚇得到處亂竄;秦嵐公主也是害怕得躲到了上官鴻的懷裏;齊景王雖然還看似鎮定地坐在那裏,其心中卻也是戰栗不已。
事後,雖然王宮又恢複了平靜,但齊景王的心裏卻依然惴惴不安,而這次的宴會也就草草結束了。此處便不再多言。
話分兩頭,卻說自從魏王子仁順利地當上新魏王後,中山惠公本應高興,但如今卻整日憂心忡忡。他不是擔心魏昭王不會報答他當初的不殺之恩,而是為鄰國趙國新拜大將軍一事而憂愁。那新拜的大將軍說的不是別人,正是在推立魏王子仁的行動中立下大功的焦烽,現在已從那時的衛將軍晉升為魏國武將之首,代替告老還鄉的孫山,同時他還被賜了爵位,喚作武林侯。趙武靈王一直都有吞並中山國的野心,而今又有此等英雄人物為大將軍,兼得底下大臣們的支持,因此進攻中山隻是時間問題。這怎能不讓中山惠公犯愁呢!於是,他便召集文武大臣們商討應對之策。右丞相令狐薄說:“趙強我弱,戰端一開,我極難獲勝。求和方是上策。臣聽聞趙王新拜大將軍焦烽原是中山人,不如設法先同他取得聯係,請他看在鄉土情分上出麵說好話,或許可以免去這場劫難。”眾人想想,別無他法,於是決定派經驗豐富的使臣黎開去趙國執行這項艱巨非常的任務。黎開哪敢怠慢,馬不停蹄地來到了趙都邯鄲。
焦烽聽說黎開到了趙國,一股積蓄已久的殺氣頓時升起。他換了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裝出一副落魄潦倒的樣子去找黎開。黎開此時正在賓館房間裏來回踱步,苦思如何跟焦烽見上一麵,忽然聽到外麵有人敲門,便去開了門。這不看不要緊,一看那敲門之人直教黎開大吃一驚,不自覺地大聲說道:“項伯約,原來你沒死啊!”那人回答說:“當初春牧侯以為我死了,便將我扔出城外。不想天亮後我被凍醒過來,恰巧又有個趙國商人從那裏路過,他見我可憐,便將我帶回了趙國。今日聽聞大夫到趙國來了,特地趕來見上一麵。”情節發展到這裏,也沒有必要再瞞大家了,其實這個叫項伯約的人就是焦烽!至於其中的緣由,將在下文為大家揭曉。且說黎開見焦烽如此客氣,原先的緊張感也消除大半,微笑著問:“伯約既然來了趙國,為何不到趙王那裏謀取一官半職,憑公的才華,不至於此啊?”焦烽連連擺手說:“不敢啦,想當初在中山時得罪了春牧侯,差點送了命,好不容易逃亡到此,還是求個平平安安吧!”黎開又問:“那公如今以何謀生呢?”焦烽答:“給人當奴仆,聽人使喚。”黎開見他如此落魄,警戒之心逐漸消除,取而代之的是憐憫與內疚,想想自己這次到趙國來,名為出使,實為求乞,不也是個落魄之人,而今在落魄中他鄉遇故人,無形中產生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情,於是就留焦烽吃了一頓飯。時值嚴冬,席間見焦烽衣衫襤褸,瑟瑟發抖,他不由歎了口氣說:“伯約竟然落到這般田地!”言罷取出一件衣袍送給焦烽,並親自為其穿上。
黎開看著穿上袍子的焦烽,又找回了他當年做自己門客的感覺,便開口向其請教:“聽說趙王十分信任大將軍焦烽,我這次出使的成敗全在焦將軍的一句話,不知伯約認識的人當中有沒有能與焦將軍說上話的?”焦烽想了一會兒,回答說:“我的主人與焦將軍關係很好,兩人時常見麵,我與焦將軍也混了個臉熟,大夫若想見焦將軍,我倒也能引薦。”焦烽的話讓正苦於毫無門路的黎開喜出望外,他急忙說道:“那真是太好了!不過今天實在不巧,我的馬病了,車軸也斷了,去焦將軍府上,沒有駟馬大車可是不合適的啊。”焦烽說:“不要緊,我可以去主人那裏借一輛好車給大夫。”黎開聽了,感激不已,連聲道謝。
焦烽隨後立馬回到自己府中,趕著豪華馬車很快又回到了賓館,並讓黎開即刻啟程去見焦將軍。黎開見其如此心切,以為他是急人所急,便上了車,跟著他走了。不多時,車便到了大將軍府門口,焦烽對黎開說:“大夫請稍等,待我先進去向焦將軍通報一聲。”言罷下車徑直走進府去。黎開在車中等了好久也沒見什麼動靜,覺得奇怪,便下車問守門官:“項伯約進去這麼長時間了,怎麼還不見他出來呢?”守門官反問道:“哪個項伯約?”黎開說:“就是方才從車中下來的那個項伯約啊!”守門官不禁啞然失笑道:“那哪裏是什麼項伯約啊,他可是我們的焦大將軍!”黎開一聽,大驚失色,猛然意識到自己落入了項伯約的圈套,現在想逃恐怕也已來不及了。這可如何是好?他左思右想隻有求饒一條路,於是當即脫光上衣,****著身子跪在大門口,並請守門官進去通報,就說中山國罪人黎開肉袒磕頭請罪。看到這裏,我們不禁困惑重重:黎開為何稱自己是罪人,他又為何稱焦烽為項伯約,而那中山右相令狐薄與焦烽之間又有什麼仇恨?這一切還得從頭說起。
原來焦烽隻是項伯約的化名,他本姓項,名維,字伯約。項維家境貧寒,但自幼聰明好學,喜讀各種書籍,尤其精通兵法。長大成人後,他很想為國效力,無奈報國無門,隻得暫且投到中大夫黎開門下當了個門客。不過很快,他便得到了一次為國出力的機會。話說當年趙國的熊橋率八國盟軍進攻齊國時,中山國也參與了那次討伐行動,本以為齊國會就此滅亡,誰料在威州殺出了個軍事天才童堯,他率眾奮起反抗,力挽狂瀾,打得盟軍節節敗退,並最終幫助齊景王實現了複國。中山惠公擔心齊國報複,於是派黎開為使臣,前往齊國聘問修好,項維作為隨員也一起來到了齊國。
齊景王一開始還是以禮相待,但心中舊恨未消,沒說幾句話就破口大罵中山國不仁不義。黎開被罵得滿麵通紅,不知如何答對。項維見狀,便踏前半步,給齊景王施了個禮道:“當年貴國約中山、趙伐胡國,原本議定滅胡後贈我中山糧食十萬石以解饑荒之災,可事成之後,胡國全境作為貴國一個州所獨自享有,卻不曾見一粒米進我中山。這豈非貴國先失信於敝國嗎?當初各國王侯實在是因為害怕遭貴國兼並,方有八國盟軍之舉。即使如此,敝國不過跟隨其後而已,真到攻打貴國之時,我們也嚴格遵守禮儀,不傷貴國宗嗣,也未隨魏軍攻入臨淄。敝國對貴國始終留有情誼。如今貴國複興,新王登基,敝君欣喜異常,衷心期盼大王能繼承齊桓公之雄風,成就一代霸業,也可幫助我等小國,維護大道,抵抗強敵。不料大王難釋前嫌,一味譴責,莫非大王不想以齊桓公為榜樣,而願沿襲齊靈公的作風嗎?”項維這不卑不亢的一席話,說得齊景王啞口無言,許久才怔怔地問黎開:“這位先生是誰?”黎開回答:“此人是微臣的門客項維。”齊景王暗暗起了欽羨之心。
當天晚上,他派孫浩單獨來見項維,傳達自己的敬慕之情,希望項維能留在齊國為客卿。項維聽後,便請孫浩轉達他對齊景王錯愛自己的感謝,但以“身為隨從,出使不歸,實乃不信不義”為由婉言謝絕了他的挽留。孫浩見項維堅決不肯留下,就取出一千兩黃金以及一盤牛肉和一壺好酒,說是齊王的一點心意。項維再三推辭不掉,便收下牛肉和酒,辭了黃金。
項維以為這次夜訪不過是一次私人交往,事後也沒放在心上。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早有耳目將此事向黎開做了報告,身為中山國使臣的黎開見齊景王冷談自己,反而器重自己的隨從,他是妒恨不已,暗記在心。在完成任務回到趙國後,黎開找到春牧侯令狐薄,在他麵前添油加醋地說了項維許多壞話,希望由他出麵懲治項維。令狐薄與黎開本來交情就不錯,現在聽他那麼一說,當即認定項維私通齊國,吃裏扒外,於是馬上派人將其抓了起來,帶到自己府中拷問。因為有了先入之見,令狐薄對項維十分嚴厲。項維雖然地位低賤,卻有著一股非比常人的傲氣,加之又不善於見風使舵,忍辱求全,因此很快便與對方針鋒相對起來。令狐薄問:“你把中山國什麼機密告訴了齊王?”項維答:“我何曾將機密告訴齊王?況且,我也不知道什麼機密!”令狐薄又問:“齊王暗中派人跟你聯係,就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嗎?”項維答:“事實就是如此簡單,還會有什麼別的嗎?”令狐薄見他如此頂撞自己,不禁怒從中來,命人將項維拿下,狠狠地打一百大板,看他招是不招。被按到在地上吃板子的項維見黎開在一旁冷笑,是怒火中燒,大聲指責他說:“黎仲啟(黎開表字),沒有我項維,你怎能順利完成出使任務?如今不僅不論功行賞,反而妒賢嫉能,加害於我,你們這般行徑,讓人如何為國效力?”項維隻以為自己說得有理,卻不曉得已經犯下官場大忌;一個小小的門客竟公然藐視卿大夫,頂撞君侯,如此膽大狂妄,不知天高地厚,還不罪加一等!於是令狐薄吩咐手下人繼續狠狠地打,非打得他皮開肉綻不可。那些下人們見自己主子如此火冒三丈,而受罰的又是個沒什麼背景的窮酸小子,因此個個賣弄精神,揮著棍棒往死裏打。一開始還能聽到項維倔強的喊冤聲,漸漸地便沒了氣息。一個小頭領用手試了試他的鼻息,抬頭報告說:“死了!”令狐薄餘怒未消,令人將項維的屍體用葦席卷起來,扔到廁所裏,並讓人往他身上撒尿,叫他到了陰曹地府也要遭小鬼們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