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外婆和臘月(1 / 2)

印象中,外婆始終戴著一頂黑色帽子,沒有取下過,感覺像是清朝那個時代的。兩隻胳膊也總是套一對深藍色護袖,腰上圍著深藍色麻布圍裙。外婆不怎麼說話,愛微笑,家裏從來不缺好吃的東西,為了見到我時能拿給我吃,收藏零食成了她最大的愛好。

說到吃的,外婆可拿手了。記得她做過的一種東西,不僅好吃,而且獨具創意,我們那沒有一家會做,叫什麼名字我忘了,材料很簡單:鍋巴和麥芽糖,把鍋巴磨成碎末,再把麥芽糖放進鐵鍋加熱融化,再將碎鍋巴倒進糖裏熬,等兩種材料夠黏糊的時候,起鍋盛到一個大器皿裏,包著白布攥成圓團的形狀,等冷卻凝固,糖團就大功告成了。外婆說了一定要趁熱攥,不然麥芽糖稍一變硬就沒法製作了。

90年的冬天,還是臘月,外婆因癌症辭我而去了,丟下她心愛的笸籮和紡棉車,每當夕陽西沉,在角落裏的她們顯得很孤寂。

我喜歡臘月,雖然是一年裏最冷的月份,民諺說“臘七,臘八,凍掉下巴。”

臘月,三娘會進行一次大範圍的涮洗,跟公司裏的年終總結似的。涮洗物無所不包,上身穿的毛衣、厚外套、自家做的棉襖,下身穿的內衣、線織襯褲、棉褲,再到帽子、手套、自製棉鞋,還有床單、被套、鍋碗瓢盆、杯罐瓶缸什麼的。那時候,有私人水井的僅一兩家,整個村子共用一口大水井,那就成了臘月涮洗的總部聚集地了,南藕塘也承擔一部分任務,住在靠南的人家,基本都去那。每當看到三娘回來,搓著發紅的手,我的心總是會一陣發酸,隻盼望冬日的井水暖點、再暖點。

涮洗完畢,就是晾曬了。在院子的兩棵棗樹間扯上一根粗繩子,被單一甩,掛上,順角攤開。擺上兩條長板凳,竹板一蓋,我幫三娘抬出紅色大木箱,這可是她出嫁時的重量級嫁妝,打開木箱,撲麵而來的是樟腦丸的味道,很熟悉、很喜歡的氣息,拿出放了許久的衣服,在竹板上有序的排好,讓他們好好享受一把冬日的暖陽。等到午時,三娘會拿出一根特粗的竹棍,在被子上凶猛的捶打,趕走該死的灰塵,我正愁著身上的勁兒沒處撒呢,奪過三娘的棍子,凶神惡煞的走向晾起的被子,我跟自己說,就當它們是小日本那幫龜孫子,玩命的鞭打砍殺。

我興奮的朝三娘大喊:“消滅法西斯,自由屬於人民。”

曝曬了一天的被子,到了晚上可就成了好東西。新鮮的氧氣,明媚的陽光,被子撒歡了吸取,吃的飽飽的,纖維、毛孔被完整的充開,鼓鼓的,更有了彈性。這時將臉龐貼在上麵,很舒服,有著熟悉卻好久不曾親近的溫熱和氣息。那時,有一件我最樂此不疲的事,就是等三娘收回被子整理好床鋪後,老遠的我,就會助跑飛奔到床前,然後一個漂亮的魚躍撲騰在上麵,鬆軟的棉被下陷一大截,起身後,我喜歡看它慢慢彈起撐滿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