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看官,書接上回。
畫境狂風肆虐,失落星劃跌宕。林寂宗一手緊緊抱住菩薩,一手劍指點住背後的箱囊,再朝前劈開:“神兵咒法,開路!”
“呲鈴——鈴!”一聲長鳴,柏木箱囊吐出一道金光。光中杏鈴持咒,破開封禁,“嗖!”色聲香味觸法,統統攪作亂粥,林寂宗似被化為流光,頓時知覺盡失……也不知過了多久,耳中吱吱語語采來,便聽:“王爺,這……”
穀喚洪音:“嗯……哪來的一對才子佳人啊?”
鼠咬吱吱:“小的見他們黎明躺在街上,就帶回來了。”
“那認不認得啊!”
“小的差事在身,隻怕漏掉,就鎖來了……”
“啪!”一聲驚案之響,又道:“胡來!”
“小的知錯,小的知錯……王爺,他,他好像醒了。”
林寂宗越聽越清:“——菩……”
鼠咬吱吱:“讀書人,你到是快醒醒啊,讀書人。”
林寂宗尋到呼喚,閉目緩淺回道:“我,我在哪……”
鼠咬吱吱:“小書生,這裏是楚江王府。”
“王?府?”林寂宗頓覺兩眼生麻,“唰!”睜開雙目,便見一白臉無常望著自己,紙衣紙帽,瘦骨撐身,長舌過麵,哭眼亂眉,鼠聲吱語:“這裏是活大地獄。”
“什麼?”
林寂宗放眼一觀,自己躺在階下,菩薩睡在身旁。暗光繚繞,蛇味纏流。高柱燒屍掛骨,鐵牆冰魄釘魂。來來去去行走無足,冤冤訴訴尋死饒命。便不清天上地下,指不明南北西東。再觀階上的座殿,長案如房爛藍錦,高燈照簷破紙籠。渾渾無風埃塵動,寒寒空照燭缺芯。殿上光景破破爛爛,卻安著一位高高大大的王神,伏案觀書:
集思淵覓,江楚濤濤。
澈淨細故,活大廣儀。
人死後肉身留在塵世,陰魂墜入地府,府中有十座刑獄,分由十位閻王看管,而林寂宗望到的便是二殿閻羅——楚江王,他光明正大,權刑信威,司掌活大地獄。相傳這位楚江王的容貌不同別殿閻羅那般恐愕猙獰,曾有詩雲:
十指皆是真骨肉,為何獨你好螺紋?
世人不寫楚江麵,恐招別殿夫人來。
林寂宗伏在地上隻覺渾身無力,再望望菩薩,心中絕望萬分,又向殿上請話:“我們死了?”
無常聽了,笑著將林寂宗扶起,應道:“或許是誤會,且報上你二人的籍貫姓名。”
“在下林寂宗,自幼在廬山長大,並不知祖籍。”
無常又指著地上菩薩的睡身:“這位姑娘呢?”
林寂宗搖搖頭:“我和她初遇,不知姓名,應是廬山之人。”
話音剛落,殿旁暗光處行出一位矮子判官,錦袍朝冠,俊美長胡,抱著一本大厚冊,禮敬楚江:“王爺,查到了,林寂宗,本壽二十一歲,添壽一百年。還有陽壽八十六日,卻非獄中之鬼。”
楚江王道:“那位女子呢?”
“下官這就查。”判官禮回,再兩眼瞅瞅林寂宗,慌道:“失禮了。”
便和無常左右開弓,俯身蹲在菩薩身旁,拍推呼喚:“姑娘!姑娘,你到是醒醒啊!”
兩鬼來來去去一會,睡身稍稍皺了下眉頭,又微微唇語:“什,什麼……”
林寂宗見菩薩有了醒意,高興地跪下身子,輕輕將她扶坐起來,判官和無常也都小心接扶著,旁邊又走來一隻小鬼,遞來清水,林寂宗接了,扶碗給菩薩喂下,楚江王也將手中的書冊收起,遙目細查。菩薩方沾了清水,緩緩睜開雙目。林寂宗望著她靜靜等盼:
抹去我憧憬詩章,別來你初眸漫長。
是古了貞癡妄想,今又在恨心難暢。
那雙眼蓮——
如何最美善成全,菩薩綻眸定優曇。
淨深明冥隔情影,照見紅塵不染月。
“你……”
林寂宗這才盼到心上,眼前活脫脫畫中的菩薩,盤發洗墨,雲鬢流肩,枯筆掃點的簪花,片片濃淡相抱,飾在發前。簪花係下一顆豆珠,中墨留白,圈點額上。絲弧提眉下濃墨低低地拖出鳳眼,半睜半合,瞼下洇出仁瞳,似躲似看。清墨溝染的鼻唇,在沾水描襯的臉龐間似真似隱,清湖月笑,淨美洗心。隻把江王殿上的林寂宗和眾鬼望得失了戲份台詞,一個個傻呆呆處在哪裏,施刑的丟去惡臉,淒嚎的暗送秋波,又劈裏啪啦掉下幾位駕風徘徊的鬼信差,痛心疾首。白無常驚得咬斷長舌,鬼判官醉得扯爛名冊,還有那林寂宗,自幼在山上長大,年歲是長,卻沒見過什麼女子,看看畫就丟了身家,更何況近在咫尺?便一時失去把持,腦間一股熱流傳動,湧腔破鼻,噴出血來,再聽菩薩喊了一聲——“你……”——柔語妙脆,入耳融心,頓時激動得丟了仙家行格,臉上溢出濃濃的陶醉容色,諂媚難耐,遮都遮不住。
菩薩看在眼中,知道這貨就是救出自己的廬山弟子,靜靜低下頭又緩緩站起身,輕彩疊衣波漣展,掛帶淡藍肩落泉,看見身邊失態的無常和判官既不驚恐也不奇怪,又抬頭望到殿上的楚江王,舉書遮著口鼻,直勾勾望著自己。菩薩知道殿上是位王神,便淺淺後退兩步,又淺目低視,鞠禮殿前:“小女子有禮。”
話音剛落,便聽殿上“噗——”地傳來一道怪音。菩薩抬眼再看,楚江王低頭將臉埋在案後,發著驚抖沒一會,又抬起頭來,手扶著書案:“好好好……殿下姑娘,行態有持,難得難得……姑娘初醒,可知道我是何人?”
“殿上坐得應當是一位神王。”
“哦……那你看看,我是什麼神王啊?”
菩薩望了望身邊的判官和無常,又鞠禮殿前道:“您應是掌管地府的鬼王。”
“嗚哈哈哈哈,本王乃是活大地獄楚江王。我再問你,我這殿案上都是些什麼?”
“回大人,我看到殿上仙草落莓,清釀飄香,桂案如房,上麵佳肴成品,琉璃燈高,流彩彌幻。”
楚江王聽了,長吸一口冷氣:“嘶——”又雙目端詳菩薩好一陣:“姑娘的容貌並非凡喻,既來到我這裏,還請報上姓名。”
“小女子姓關,名喚海靜。”
楚江王聽了再看看判官,卻見他蹲在地上,厚冊散落在一邊,手中攥著幾疊紙,抬頭癡癡望著殿下的姑娘。便氣得抬手舉起驚案:“啪!啪!啪!”
三聲驚響,頓將殿下的判官和眾鬼抽回神來,林寂宗抹去鼻血,白無常撿起斷舌,大家忙忙亂亂各安角色,楚江王又道:“查——廬山關海靜。”
判官得令,抱冊急查,一目千人,卻是正看倒閱,翻爛了也沒尋出個頭緒,隻好抬頭望著殿上,羞愧道:“王爺,查不到。”
楚江王遲疑稍許:“哦?”又問菩薩:“關姑娘,你出生何處啊?”
“不敢有瞞王爺,小女子化生於西方天竺,乃是一片留影。”
楚江王點點頭:“嗯,弄錯了。一個陽壽未盡,一個非人非鬼,即是如此,二位也不便留在此處。周千戶……”
“末將在!”
殿旁暗光處隨聲出走出一位軍護,燕冠青甲,相貌堂堂,正是與史若徊結伴的文舉周景。楚江王又道:“遣你送二位回去,若有閃失,拿你是問!”
“遵命!”周景領命殿前,又回身輯禮:“陰間辦事倉倉促促,貿然請來二位,多有失禮,我這便護送二位離開。”
林寂宗與關海靜點點頭,又辭禮楚江與眾鬼,便隨著周景過階穿堂,出了王府。外麵懸橋亂路,溝池景淵,沒行多遠,三人走到一處單枝涯橋,兩邊黑淵吞吐,四麵紫霧繚繞。周景笑著問:“林兄這身打扮,想必也是今屆考生?”
林寂宗笑著搖搖頭:“沒想到陰間也能聽到科舉話頭,不怕千護見笑,我這書生是假冒的。”
“哦,是這樣。”
“千戶大人,剛剛判官說我?”
周景拍拍林寂宗的肩膀:“此話不宜多言,我們來日方長。”又隨手指了指四周:“到時再帶你遊曆一番。”
“多謝大人。”
周景見林寂宗這般有禮,卻不是讀書人,笑道:“哈哈哈哈,酸了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