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你咋呼!”小玉什麼也不顧了,她在街邊找到一塊石頭,搬起就要向魏寶林頭上砸去。正在這時,醫院的大門開了,走出兩個人來,一個人拉住了小玉,一個人過去拉起魏寶林。魏寶林滿臉是血,一個勁地“哎喲”。那人說:“傷的不輕啊,快上醫院包一包。”說著連拉帶拖地便把魏寶林拖進了醫院。
濟美醫院這條街本來就僻靜,左右也沒什麼鄰居,加之是在傍黑天,所以剛才發生的一場短暫的戰鬥,並沒有觀陣的。魏寶林被拖進醫院之後,街道上又恢複了它的沉寂。小玉、二丫身上的血都在急速地奔流著。二丫說:“怎麼辦?他出來可饒不了咱們哪!”小玉說:“打死他,我償命,一命換一命,也夠本。”這麼說著,她可惜剛才怎麼沒把魏寶林打死。
“為什麼還給魏狗兒包傷呢?”二丫猜疑著。
“對,我進去,讓馮大姐把這個壞蛋弄死!”小玉說著就去敲醫院的大門。她剛敲了兩下,聽見街頭上有人力車的喇叭聲,回頭一看,見是王青山拉著人力車來了。
二丫把剛才發生的事簡單地向她爸爸說了,王青山擔心地說:“哎呀,你們可真能惹事,快叫馮大姐離開這兒!”說著他也敲醫院的大門。
醫院的大門開了,兩個人抬著一個用毯子蒙著的人。
“這是?……”王青山問提著出診藥箱的馮敏。
馮敏說:“這個人病得很重,急需轉院,用你的車子送他一送吧。”說罷向王青山丟了個眼色。王青山點點頭,那兩個人就把那個重病人抬上人力車,用毯子蓋嚴,王青山彎腰拉起車子就走。馮大姐向小玉和二丫說:“你倆快跟陳大叔回家吧。”小玉這時才看到,從醫院出來的人當中,有她爸爸陳老煥,他正用腳搓著土蓋街上的血哪。
“爸爸,這是……”小玉想問明白那個被蒙著的病人是誰,陳老煥推了她一下:“快走吧!”
蒼茫的暮色中,小玉見馮大姐跟在王青山的車子旁邊迅速地走去。她心中有很多事一下子弄不明白,可是這裏不能停留,便和二丫一起,跟著爸爸走向街的另一頭了。
在街口上,二丫向自己家走去,小玉跟在爸爸的身邊默默地走著。在路上她兩次遇到國民黨的巡邏兵,兩次都揪著心。她想:馮大姐那個車子要被檢查怎麼辦?小玉又在後悔自己的莽撞了,為什麼不想法子支走魏狗兒,偏要和他對打呢?這要是出了岔子可怎麼辦?她抬頭看看爸爸,陳老煥臉色陰沉,看樣子也是那麼擔心。
走進“平安窪”,小玉老遠就見她媽在門口站著,這麼晚才回來,媽媽不放心哪!爺兒倆走到家門口,小玉媽問:“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陳老煥“嗯”了一聲,便走進家裏。
小桌上已擺好了飯,陳老煥洗了手坐下來就吃。小玉見爸爸一聲不吭,也洗了臉,洗了手,埋下頭吃了起來。小玉媽見爺兒倆悶頭吃飯,也不好問什麼,坐在鍋台旁,一聲不響。
吃完飯,陳老煥把飯碗一推,站起來就向外走。老伴問:“這麼晚了,你上哪去呀?”
陳老煥說:“我去看一看,一會兒就回來。”
老伴不放心地說:“外頭亂哄哄的,到處都是當兵的,別把你當佚子抓了去了!”
陳老煥搖搖頭,堅決地走了出去。
爸爸走了,小玉吃不下去了,她把半塊玉米餅子往桌子上一放,“嗚嗚”地哭了起來。
“怎麼啦?”媽媽問小玉。
小玉不說話,一個勁地啜泣。
“唉!”媽媽歎了口氣,“兵荒馬亂的,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又問小玉:“你後半天上哪兒去了?”
小玉還是不說。
媽媽又小聲問:“出了事了?”
小玉點點頭。
“什麼事啊?”
“都怪我……”小玉又哭著說不下去了。
約摸過了半個鍾頭,陳老煥回來了,進門來他就笑眯眯的。小玉見爸爸的樣子,心也輕鬆了,忙問:“路上沒出事吧?”
陳老煥說:“順利地到達目的地了。”
小玉問:“毯子下蒙著的那個人是魏狗兒嗎?”
陳老煥笑著說:“是他。”
小玉問:“他怎麼不吱聲啊?”
陳老煥說:“他讓麻醉過去了。”
小玉說:“他要是半路上醒過來了呢?”
陳老煥覺得可笑地說:“醒過來他也不能說話,他的嘴全讓膠布貼起來了。”
小玉也笑了起來,她想象著,魏寶林腮上兩道血溝,嘴巴上一塊大膠布,那樣子準是夠瞧的。
小玉媽說:“哎呀,怪不得你們剛才回來時,臉色都那麼難看,鬧了這麼一大出哇!”
陳老煥說:“嗨,那是鬧著玩的嗎?路上一旦查出來,馮大姐還有命!”
“把小玉嚇得也不輕,你出去了,她一直在哭。”小玉媽指指眼中還有淚痕的小玉。
陳老煥說:“本來是闖了個亂子,不過,魏寶林這個人,我們早就想收拾他了。”
小玉說:“把他殺了,填到井裏去!”
陳老煥說:“不能殺,他還有用呢。”
微風吹散了天空的浮雲,皎潔的月光從小窗子射進屋來。緊張和憂慮的心情變成了輕鬆和痛快。小玉想起爸爸剛才從醫院中開會出來,想起爸爸到城門口接過城外來的人,因而想到:爸爸是個什麼人哪?他是共產黨嗎?她突如其來地伏到爸爸的耳邊,小聲地問:“爸爸,你也是共產黨嗎?”
爸爸不說話,他安靜地透過窗欞望著天邊的月亮。
“爸爸,你是的嗎?”
陳老煥緊緊地握住女兒的手,小玉覺得像那次馮大姐握她的一樣。
“好爸爸!”小玉的頭挨在陳老煥的頭上。
屋子裏靜靜的,沒有點燈,隻有月光灑在地上。
“爸爸,我也參加。”
爸爸沒有回答,小玉覺得手背上滴下兩滴水珠,她用手摸摸爸爸臉,臉上有淚行。
“爸爸,我也當共產黨,行嗎?”
“你當共產黨幹什麼?”
“為窮人哪!”
“當共產黨員要不怕死。”
“我不怕死,讓我當吧!”
“你還小,年齡不夠。”
“要等多大呢?”
“至少還要再等五年。”
“啊……”
小玉媽似乎聽到爺兒倆說話,她沒有插嘴,但她的心也在不平靜地跳動。
“梆!梆!梆!”街上傳來敲更梆的聲音,這聲音告訴行人:快點兒回家,快要“淨街”了。其實,這時的街上已很寂靜,隻是這單調的梆聲,使這寂靜再添幾分蒼涼罷了。
“轟!轟!”城外傳來沉重的炮聲。
“你聽見了嗎?”陳老煥向小玉說,“這炮聲已離濟南不遠了。”
小玉說:“解放軍打進來,我們就可以在這兒建天堂了嗎?”
陳老煥說:“要建的,可是也不容易呀!”
小玉說:“不是讓工人當家嗎?”
陳老煥說:“當家才知柴米貴呀!一磚一瓦的,也難著哪!”他停了下又說,“天下的窮人還多著哪!”
是啊,小玉想起那些和自己一樣裝洋火的小女孩,想起死了的金嫂和魏大娘,想起那些和自己一樣在煤渣堆撿煤核的孩子,這些受苦的人,好多好多哪!要讓這些人都穿得暖暖的,都吃得飽飽的,那得多少衣裳,多少糧食呀。
“還有些反革命,要反對我們的。”陳老煥說的“反革命”,小玉不太懂,她想大概就是魏狗兒這樣的人吧,她問爸爸:“逮著魏狗兒,怎麼辦他呢?”
陳老煥說:“找個地方,把他擱起來了。”
小玉說:“他家裏人準得到處找他。”
陳老煥說:“不打開濟南府,他家裏人就別打算找到他了。”
一切憂慮打消了,小玉心中充滿了戰鬥後的勝利與歡樂,同時也感到戰鬥後的疲勞,她伏在爸爸的肩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陳老煥帶著小玉到了前進車子鋪。那個臉上長痣的王春林帶他爺兒倆到後院的那間大房子外麵,小聲向陳老煥說:“老陳,你進去聽一下,地窨子裏正問著哪。你在洞口聽聽那個家夥說的是不是實話。”又向小玉說:“你從這個窗戶孔裏望著院子裏。”他指著院子裏的一棵樹:“你見有人來把樹上的鳥籠子拿走,你們趕緊堵上洞口,從後門出去。”說著他拿鑰匙開了房門,帶他爺兒倆進到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