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和走過去沒有做聲，看守就把他的菜盒交給他了。
打開一看菜盒是空的，菜沒有了。
王孝和吃了一驚，大聲喊：
“怎麼？我家裏送來的菜呢？”
看守支支吾吾地說：
“不知道！……”
王孝和眼一瞪，生氣了：
“剛剛我親眼看見送來的，怎麼不知道！”
看守一看瞞不住了，隻好直說：
“菜倒掉了，所長叫沒收的！”
旁邊圍著的人也都不平地幫王孝和追問：
“你快說，所長憑什麼沒收人家的菜？？
看守一看這麼多人，心慌了，連忙說：
“所長講，判了死刑的人，不能吃家裏人送來的東西。”
王孝和衝上一步說：
“我還在上訴，誰說我判了死刑！”
“所長說，判了死刑的人，家裏人怕他上刑場受苦，就先把毒藥放在飯菜裏……”
“胡說！”王孝和忍不住地吼叫了起來，“我家裏人決不會毒殺我，毒殺我的是你們萬惡的國民黨，是你們這班強盜！”接著就用力地搖著鐵門喊：“快把我的菜拿來，你快拿來！”
監獄裏所有的難友也都跟著叫起來了：
“快，快把他的菜還來！”
吵鬧聲和搖著鐵門的響聲，混成了一片。
看守沒辦法了，隻好又返回去，把王孝和家裏送來的菜端來了。
現在，王孝和心裏已經明白了。
從看守扣留他的菜看來，他的上訴大概失敗了，說不定執行的日期也快到了，要不，為什麼忻玉瑛今天來哭得這麼傷心呢？
王孝和走來走去，左思右想，難過得飯也吃不下去。
老嚴想安慰他，走過來喊了聲：
“孝和！”
王孝和一把拉住老嚴，說：
“老嚴！你把真實情況告訴我，什麼消息，我都能經受得住……我，我經得起考驗！”
老嚴直直地望著王孝和：
“好！我們也不能再對你隱瞞了。明天是9月27日，你的上訴被駁回了，敵人準備在明天對你下毒手……你要特別鎮靜。”
這消息來得還是太突然了。盡管王孝和他有為革命犧牲的決心，他在敵人的殘殺麵前是不會害怕的；但是，時間太匆促了。就是在明天嗎？就是在明天他就被敵人殺害了嗎？……
王孝和猛地站起來，提著腳鐐，當當地衝過來又衝過去。最後，他又一個人靜靜地坐下來了。
老嚴難過地擦了擦眼睛，停了半天才說：
“孝和同誌，外麵報上宣布了你執刑的日期。你不要難過！你已經完成了一個共產黨員應該完成的任務！……”
王孝和像一座銅像似的立在那裏，動也沒有動。
老嚴說：
“你現在有什麼要準備的嗎？有什麼話要對我們說嗎？……”
要做的事太多了，要說的話也太多了。
隻是時間是這麼短促嗬。
可是，就在這短促的時間裏，王孝和他不能不最先想到這個問題。
“老嚴同誌，我有一個問題：受刑的時候，我能不能喊共產黨萬歲！”
老嚴想了想，一時回答不上。
王孝和說：
“湯司令死的時候，他不是喊了嗎？”
老嚴覺得這容易明白，便說：
“他不同，湯司令是公開的共產黨員，他當然可以喊。”
王孝和覺得老嚴好像沒有明白他的意思，補了一句說：
“我要喊共產黨萬歲！我要在臨死之前為黨做最後一次工作！用我們黨這光榮偉大的名字，號召人民起來跟敵人作鬥爭！”王孝和越說越激動。他現在把個人的痛苦完全丟開了。他仿佛一個在火線上要求衝鋒的戰士，他要吹著衝鋒號朝敵人殺去。
老嚴把頭低下去了，他很為難地說：
“孝和同誌，不同呀，很難呀！現在敵人還不知道你是黨員……”
王孝和從老嚴的話裏，忽然感到他的希望不能達到了，很吃驚地怔了一下：
“怎麼！我不能喊嗎？我不能向黨告別嗎7……”
老嚴麵對著王孝和這些問題，有許多話他真難回答！像王孝和這樣一個堅決向敵人作鬥爭的共產黨員，在他臨死的時候，他為什麼不可以站在黨的立場，高喊共產黨萬歲呢？他完全有這個權利！他完全可以喊……
可是老嚴卻對他說：
“孝和同誌，你再想一想！你一喊共產黨萬歲，敵人的懷疑就得到證實，他們就會追查和你來往的人。再說，敵人造謠是共產黨用鐵屑破壞電力公司，你一喊，群眾就容易上敵人的當。所以就是犧牲，‘就是決心為黨獻出一切，我們也要考慮對黨對革命有不有利！”
老嚴的話，老嚴話裏的每一個字，在王孝和的心裏增添了多少責任和力量。使他的眼睛也更明亮了起來。
“對！我不能喊！我是黨員也不能喊。”
王孝和堅強地說著。
在這最後的時刻裏，王孝和心裏倒覺得十分安靜。
他很早很早就作好準備，作好犧牲的準備。
他穿上了一身幹淨衣裳，洗好頭，洗好臉，穿得整整齊齊地坐在那裏等著。他仿佛不是去死，而是去完成一項十分光榮的任務。
小犯人走過來，悄悄地說：
“王大哥，你要的東西，找來了！”
王孝和接過來一支禿毛筆和幾張草紙，這是他托這位小難友幫他找來的。
他準備用這來寫遺書，寫給黨，寫給他媽媽和愛人。
夜很深了，四周一片寂靜。
王孝和提著筆，麵對著幾張黃黃的草紙，他要和他最親愛的人告別！和他們說最後的知心話。
王孝和飛快地寫著：
第一句話，告訴黨，我沒有辜負黨的培養和希望，我的整個生命都是屬於黨的……
王孝和又寫第二封：
親愛的母親：我再不能看到你老人家了……請你老不要傷心……
接著又寫第三封：
玉瑛，不要難過！好好教育兩個孩子，告訴他們，他們的父親是被誰殺害的？要為我報仇……
王孝和寫寫又停下，看看睡著的難友，又望望漆黑的窗外，他的心在一陣陣地絞痛。
寫嗬！寫不完這二十五年的生命，和對未來生活的向往。但是，他要寫，他要把他一生的歡樂和痛苦都寫在紙上，把他一生的愛和恨，一生的理想和希望統統寫在這紙上，寫出來告訴他的親人和孩子。
這天，天慢慢發白了。9月27日的黎明來了。王孝和站起來去迎接他一生中最後的一次黎明。
9月27日王孝和執刑的消息，工人群眾知道了。這一天清早就有幾百個工人趕來了。先是七個八個，接著就是一大片圍在監獄的大門口。
工人們等著要見一見自己的王孝和，要最後看一看為他們犧牲的王孝和。
工人們等著要看一看國民黨劊子手是怎樣在扼殺正義！
這一來，敵人害怕了。害怕群眾起來暴動。
敵人隻好出來說：
“刑期改動了！今天不執行了！……大家快回去！”
這消息傳到了監獄裏。
監獄裏各個牢房都熱烈地傳播著這個消息。難友們又興奮又難過地圍著王孝和。
老嚴說：
“孝和同誌，敵人今天雖然改了期，但他們任何時候，都可以秘密殺害你……我們向你宣誓，在你死了以後，我們所有的人，一定要走完你沒有走完的路，把鬥爭進行到底！”
小犯人也說：
“我們也永遠不會忘記你！……”
這時候，其他號子裏不能看到王孝和的人，也都寫來了慰問信。
信上說：
“我們五號監房十一個人都不認識你，但是我們今天用最大的尊敬和你告別。你快要犧牲了，我們對一個快死的同誌，不能說一句假話，我們從心裏宣誓，堅持鬥爭，為你報仇！……”
王孝和看了信，也馬上寫回信說：
“我的死是光榮的，我謝謝大家的鼓勵和安慰。現在我要用我的血肉和敵人作鬥爭，相信你們也會勇敢的鬥爭！……”
隻是難友們的信越來越多了。一大堆用草紙、香煙盒子紙寫來的信，那充滿難友們熱烈關懷的信，回也來不及回了。
王孝和隻好在原來的信角上，親切地寫著：
“謝謝！……”
“十分感激！……”
“我的死能夠引起你們對敵人的仇恨和力量，我死得安心！……”
最後，就在下麵寫著“王孝和血書”幾個字。
難友們除了寫來了許多信，還發起了送東西。從各個號子裏，用各種辦法瞞過了看守，送來了許多人舍不得吃，保留了好幾天的罐頭、餅幹、糖果。還一再傳話說：
“千萬請你接受我們的禮物。”
王孝和拿起這個看看，又拿起那個看看，他不忍吃，也吃不下，被感動得流淚了。他說：
“你們的心，也溫暖了我的心。任何惡毒的敵人，也不能摧毀我們的意誌！”
時間就在這種難忘的激情中進行著。
9月30日，這天上午，五六個法警突然把王孝和抓走了。
王孝和知道今天是他為工人階級流最後一滴血的時候了。他向難友們點了點頭，高聲喊：
“難友們，再見啦！”
同監的難友們都趴在鐵窗上，目送著他，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走遠了！看不見了。
敵人把王孝和抓出來，用一輛小汽車把他秘密送到刑場。
到刑場的時候，正是上午10點鍾左右。
國民黨反動政府的檢查官問：
“本庭已奉到執行命令，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王孝和想利用這最後的機會和敵人作鬥爭，便說：
“我要和我家裏人麵談！”
檢查官說：
“不行，有話我們可以轉告。”
王孝和一看，旁邊還有幾個新聞記者，就大聲說：
“你們不讓我見家裏人，好吧，這裏有許多記者先生，我要記者先生轉告全社會上的人士。我是上海電力公司工會常務理事，是三千工友選舉出來的！這次他們為了爭奪工會領導，誣害我，不許我請律師，秘密開庭，秘密殺害，蠻橫不講理地殺害好人！……”
檢查官一看王孝和利用這個機會在演講了，連忙叫一個法警把一碗藥酒端過去，想叫他喝了昏過去。
“你們把我當成了什麼人！”王孝和把送到嘴邊的酒碗，用力一撞，把酒打翻在地上，跳起來罵：“你們想麻醉我，不叫我說話，這不行！你們要殺就殺！看你們這班強盜橫行到幾時！……”
狗檢查官被罵得不行，就把手一揮，幾個法警就把王孝和推到刑場中央。
大風來了。風吹著王孝和的頭發、衣服。王孝和迎著風，挺著胸，昂著頭，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王孝和跳起來喊：
“特刑庭不講理，特刑庭亂殺人！”
“不講理的政府要垮台！”
就在這時候，敵人的槍響了……
王孝和的喊聲卻還在空中有力地搖震著一切。
在這裏唱個歌，唱唱我們心頭的憤怒。
故事說到這裏，讓我們唱個歌吧。
現在，我們的國家多美好嗬！就在王孝和犧牲的第二年，我們的革命勝利了，黨勝利了，人民翻身了。
有一位英雄說過：
“我為歡樂而生，為歡樂而死，為歡樂而戰鬥，請不要把悲哀和我的名字聯在一起吧！……”
敵人殺害了我們無數的戰士，在我們心裏隻有仇恨和力量！
我們為了紀念王孝和同誌，修好了墓，豎立了碑石。
王孝和的事跡和他的鬥爭照片，在上海工人文化宮陳列著。
誰為人民做了多少工作，人民就會給他多少榮譽！
星期天，有不少戴紅領巾韻小朋友們，到王孝和同誌的墓地來。
星期天，也有不少戴紅領巾的小朋友，排著隊到文化宮去參觀王孝和烈士的事跡和照片。
在我們的心裏活著的王孝和，也將活在我們今後偉大勝利的事業裏。
在我們心裏的王孝和，他那對敵人不屈服的精神，是由於他對人民有著無限的愛情，飽那鋼鐵般的鬥爭意誌，是對黨的忠誠的表現。
讓我們唱嗬，讓我們放開嗓子來高聲唱嗬！一個英雄倒下去了，千萬個英雄站起來了。
未來的世界會一天天更美麗，陽光也會更加溫暖和明亮……
這，是一定的。
1955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