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軍了。
小江雖然沒有槍,也沒有什麼行李,可是他搶著背了好多東西。除了侍弄馬必需用的東西之外,他還幫老炊事員爺爺背了點家什,又背了班上好些東西。——隊伍一行軍就是這樣:誰都是背的滿滿一身,鍋哪、盆哪、斧子、鋸子、刷子、火柴哪……幹糧袋、水壺那就更不用說了,反正是:被服廠、火藥庫、夥房、馬圈、課堂、宿舍全帶著。一句話:人走家也搬啊!
大山裏雪大,要在平原上,下一層雪,人走馬踏,就能成道。山上可不行,積雪挺厚,根本沒有道。那雪,深的地方沒胸,頂淺的地方也沒了膝;像小江這麼點兒的個子,頂淺的地方也都沒了他的腰。腿根本邁不出來,隻好往前拱,拿肚子頂著走。就這樣,隊伍走過去,一條小道也踩出來了。
大個子班長照顧小江,讓他在後頭踩著別人的腳印走,可是他一定要求走在前頭給踩道。
大個子班長說:“你人小,在後頭走吧!”
小江翻著大眼睛抗議說:“怎麼還說我小呀?我早就是抗日戰士了。抗日戰士一律平等,為什麼還分大小?”
大個子班長笑笑說:“對!對!不說你小了!——不過,雪太厚,在前頭不好走,怕出危險,你還是在後頭吧!”
小江鄭重地說:“班長你放心!從前大雪山就是我的家,比這再厚的雪,我也不在乎哩!——你們背著槍,東西重,沒我輕巧,你就讓我在前頭踩道吧!”
大個子班長隻好答應了他,就說:“那你就跟在老炊事員爺爺後頭走吧!”
老炊事員爺爺對這一帶的山特別熟,這回行軍,是他當向導。
翻過了一個嶺,又進了一座密林。
森林蔽天,也遮著了太陽,看不見百步以外的東西,分不清東西南北,迷蒙蒙,陰森森的,除了樹還是樹。同誌們都說:“這要是沒有老炊事員爺爺這個好向導,光這一座密林就難轉出去呀!”
小江說:“要是把鬼子弄到這裏頭來呀,那就沒個跑兒啦!”
老炊事員爺爺說:“咱東北的大山林不都是這樣嗎?那獅子峰比這還難走哩!一座密林就是一個迷魂陣。那還不說,出山進山就是獅子尾巴上那一條小道,進去之後,要是找不著這條小道啊,他就是大羅神仙,也休想出來呀!”
小江興奮地叫:“那要是把鬼子弄到那裏頭去才好哩!”
老炊事員爺爺說:“是啊!要不說咱這白山黑水呀,天生就是給鬼子預備下的墳墓——他要是敢來呀,就叫他有死無活!”
小江緊緊追問:“好啊!這獅子峰在哪兒?”
老炊事員爺爺說:“就挨著雲頭山!”
小江問:“您帶我去看看,行嗎?”
老炊事員爺爺笑了笑,隨口回答說:“行啊!等到了那邊,咱就上獅子峰‘打飯’去!那裏頭好飯菜可多呢!”
小江高興地叫著:“好極了!好極了!”
路特別難走,行軍的速度快不了,戰士們還很疲勞,有人就喊:“歡迎江副官唱一個!”
老炊事員爺爺也說:“對!江副官,快好好唱幾個吧!給鼓動鼓動,叫大夥兒走快點兒!——天黑前咱還要趕到蘇官屯哩!”
小江就高高興興地唱起來了。
蘇官屯有我們的關係,今天晚上就準備在那兒宿營,並且還想通過抗日救國會征集一些給養。
同誌們唱著歌,更精神了,腳步也就加快了。走出林子,才知道:外邊已經全黑了。
又走了一段山路,就到了山邊子。
老炊事員爺爺朝一個方向指了指,說:“那邊就是蘇官屯。”
可是,站在山上,往蘇官屯的方向一看——隻見一片火光!鬼子又燒屯子了!
同誌們一個個都氣得摩拳擦掌,咬牙切齒。
大隊長跟指導員商量:“今天晚上大隊就在這山邊林子裏露營。馬上派個偵察組下去偵察情況!”
指導員說:“就我帶了小江去吧,要是遇見什麼情況,人小好打掩護。”
大隊長說:“好吧!”就下令:今天晚上在這山裏露營。
小江放下了身上背的東西,就立刻忙著和同誌們一塊“鋪床”——先鏟雪,鏟出四方的一大塊,掃幹淨了,再鋪上一層厚厚的樹枝子,就成了舒舒服服的“床”了。小江鋪好了“床”,又在“床”前生起一堆篝火,正想喂馬去,大皮靴叔叔拿著一身便衣走來叫住他:“小江,快換上便衣,跟我下山。”
小江一看,大皮靴叔叔也換上了便衣,就立刻明白:真要帶他執行任務去了,興奮得三下兩下就把便衣換上了。
大皮靴叔叔幫他戴上了一頂破氈帽。
老炊事員爺爺走了過來,說:“又是當年的小馬倌了!”說著就遞給他一個小包,說:“飯還沒做哩,這有兩塊剩幹糧,你們帶上吧。一天沒吃東西,還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哩!”
小江一邊接過來,一邊說:“我的馬……”
老炊事員爺爺搶著說:“全都有我哩!放心走你的吧!”
一路上,大皮靴叔叔向小江談著怎麼進屯,主要的要完成些什麼任務。
小江一邊聽,一邊牢牢地記在心裏:是叔侄爺兒倆,從河東大萬福村,過河到蘇官屯走親戚的,親戚叫張武,住在蘇官屯東頭,轆轆井西邊,路北小黑門,門口有棵老槐樹……主要是了解敵人的兵力、裝備和來龍去脈,能找著抗救會更好……
大皮靴叔叔最後著重地說:“萬一要有什麼意外,你小孩子好打掩護,就要一個人進屯子,單獨去完成這個任務!——懂了嗎?”
小江點了點頭,他深深感到這次責任的重大,又緊張,又興奮,緊閉著嘴,一句話也不說了。
過了河,看得更清楚了:蘇官屯那邊一片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小江緊緊挨在大皮靴叔叔身邊走著,那火就像在他心裏燃燒著,他緊閉著嘴,咬著牙,不出一聲,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片火光,越往前走,他把大皮靴叔叔的手捏得越緊。
大皮靴叔叔從手上感到了這個小戰士對敵人的仇恨,一邊加快腳步往前走,一邊以充滿仇恨,無比堅強的聲音,向他說了句:“血債是一定要他用血來還的!”
進了屯,火勢漸漸的小了。
淒涼涼、冷清清的一片景象:充滿著火燒木頭的聲音,牆倒屋塌的聲音和斷斷續續、陰陰慘慘的哭聲。
屯裏的街道上,東一堆、西一堆,亂七八糟,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雞毛鴨毛滿街飛,豬啊牛啊的骨頭到處都是,翻著的箱子,倒著的甕子,燒焦了的桌椅,打碎了的鍋灶,帶血的破衣裳……
越往屯子裏走,小江的心越緊,就像一隻什麼大手在那兒一下一下撕它似的!
小江緊攥著拳頭,兩眼裏進出忿怒的火花,咬著牙,從齒縫裏罵了一句:“鬼子不是人,是畜生!”
從東頭走到西頭沒遇見一個人。
大皮靴叔叔領著小江走到了“關係”的地方。
找到了那眼井,找到了那棵老槐樹,可是,找不著小黑門,也找不著那間房子了!——房子沒有了,隻剩下幾截土牆和一堆堆燒焦了的木頭……
風刮來了劈劈啪啪的火星;風刮來了斷斷續續的哭聲。
小江狠狠地咬著牙,一聲不響,跟著大皮靴叔叔朝著哭聲走去。
哭聲越來越近了。
房子還在燃燒著,不過火勢已經微弱了。
房前一片空地上,借著火光看著,像有幾個人在那兒躺著,有氣無力的哭聲從那裏傳了出來。
大皮靴叔叔和小江急忙奔了過去。
一位大娘趴在一個人身上淒淒慘慘地哭著。
大皮靴叔叔和小江急忙過去扶她坐了起來,她一見有人來,趴在那人身上哭得更悲切了。
小江一看躺著的那個人:滿身是血,已經死了!
大皮靴叔叔向那大娘問話,她也不回答,隻是拿手向旁邊指了指。
小江順著她的手仔細看了看:原來,剛才看見在地上躺著的,不是活人,是死屍!有男也有女,有老太太也有小孩!——還有一個小娃娃正爬在媽媽懷裏吃奶哩!
小江真是再也忍不住了,狠狠地說了句:“鬼子比山裏的野獸還狠啊!”
大皮靴叔叔握住小江的手說:“把仇恨記在心裏吧!”說著,就轉身輕聲問大娘:“村西頭轆轆井旁邊,老槐樹後頭,小黑門裏住著的那個張武呢?”
大娘一聽,眼淚又簌簌地落下來了,費力地抬起胳臂往上一指——
一排三棵樹上,吊著三個人……
大皮靴叔叔兩眼滿含熱淚,沉痛地慢慢抬起了右手,摘下了帽子,然後又慢慢垂下了手,低下頭,默默地致哀。
小江狠狠地說了句:“走!殺鬼子!報仇去!”說著,拉了大皮靴叔叔就要走。
大皮靴叔叔攔住了他,說:“仇!是一定要報的!可是,光咱們兩個人就能把鬼子消滅嗎?!”
小江著急地說:“那,這麼大的仇,就不報了?”
大皮靴叔叔說:“怎麼不報呢?我們要給蘇官屯的鄉親們報仇!要給全中國受苦受難的鄉親們報仇!要給全民族報仇!”
小江說:“老奶奶!我們一定給你報仇!”
指導員說:“毛主席說:‘驅逐日本帝國主義,建立獨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國’,——這一天一定會來到的!”
小江忙給大娘擦擦眼淚:“老奶奶!別難受了!毛主席說了一定要給咱報仇!”
大娘說:“毛主席……”
小江說:“毛主席是咱的大救星!他領導著我們打鬼子、救中國!”說完,又不知怎麼辦才好,忽然,手碰著衣袋裏裝著的硬東西——這是臨下山的時候,老炊事員爺爺給他們的幹糧——他立刻拿了出來,默默地放到了大娘的手裏。
大皮靴叔叔問:“大娘!你知道鬼子來了多少人嗎?”
大娘搖了搖頭。
大皮靴叔叔又問:“你知道是哪兒的鬼子嗎?”
大娘咬牙切齒地說了三個字:“四合鎮!”
“四合鎮?正好!我們這回到這邊來,正是要開辟這一帶的工作。拔掉四合鎮這顆釘子,也正是咱們的任務之一哩!”大隊長聽了指導員談完蘇官屯的情況之後,這樣說。
指導員就說:“那咱們就準備行動吧!”
大隊長點點頭說:“對!”想了一下又說:“蘇官屯的關係已經斷了,現在隻好想法兒進四合鎮和康爺爺聯係了!”
指導員說:“對!隻要把裏頭工作做好了,要打就容易了!”
大隊長半自語地:“還是小孩子容易混進去呀!”轉向指導員商量說:“怎麼樣?你說這個任務敢不敢給咱們那個小副官啊?”
指導員毫不猶豫地回答:“行!”
大隊長說:“我也是想,這是個勇敢機智的小鬼,任務交給他,是能夠完成的!可是我又有些不放心!因為這個任務關係重大,怕他那野性一發,萬一給捅個什麼漏(讀平聲)子出來,那可就……”
指導員說:“可以絕對放心!那野性他能管住了,再也不會給捅漏子了!”
大隊長最後作了決定,說:“好!我相信你這話正確!”
指導員說:“我相信黨的教育!”
大隊長向小江仔綱地交代了任務,囑咐了注意事項之後,給池罩上了一件便衣褂子,又交給他一個筐子,說:“去吧!找老炊事員爺爺問問,要是還有幹糧,就帶上一塊,走吧——任務重大,要特別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