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親戚?”
“我姑母家!”
“姓什麼?”
“姓王。”
“住在哪條街上?”
“後街!”
小張對答如流。這一切都是他事先想好的。沿路蔣匪軍崗哨盤問他時,他都是這樣說的。因此,答起來,沒有任何含糊的口氣。
穿大褂的黑臉漢子冷笑一下,就又問:
“你從哪裏來?”
“從大張莊。”
“離這幾裏?”
小張向北一指說:“15裏!”
這個莊子是他剛才走過的。他所以要說這個地方,而不說微山湖,是為的怕引起對方的懷疑。中年人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小張,小張的眼睛也正視著對方。最後穿大褂的人冷冷地說:
“你盡撒謊。”
“這都是真話呀!”
“你還嘴硬?三王莊根本沒有後街,你說是從大張莊來的,可是你不是那個地方的口音。”最後穿大褂的人氣勢洶洶地對小張說:
“你還是放老實點,說實話吧!你是幹什麼的?”
“走親戚的!”
“胡說!”對方怒吼起來了。
小張央告著說:“大叔,真是到我大姑家去的呀!你放我走吧!”
“往哪走?”
穿大褂的人把手中的槍一擺,向街裏一個大門指了指:“跟我到裏邊去!”
小張被槍指著走進那個大門。一進去,就看到五六個人,都像押解他的那個中年人一樣的穿戴,腰裏都別著槍,有的還穿著國民黨軍的上衣,他想自己是落到蔣匪軍便衣隊的手裏了。
穿大褂的人向一個為首的紅臉孔的人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這個紅臉孔的人就走到小張的麵前。小張看出這是個當官的,就央求著:
“官長!我走親戚從這過路的,叫那個大叔帶來了,放我走吧!”
“走?沒這麼簡單,你要說明自己的身份才行!”
“我是老百姓呀!”小張看看對方也和剛才那個人一樣堅定不放的口氣,也就不打算再央告了,把心一橫,理直氣壯地說:
“你們是什麼隊伍呀!難道還不讓老百姓走路麼?”
“什麼隊伍?”紅臉孔的人氣呼呼地說:“我們是國軍!我們早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了!”
“我是幹啥的呀!”
“你是小八路,來刺探軍情。”
“官長!我可不是呀!咱小孩子,不懂得什麼七路八路的!”
“你不說實話,可要吃苦了。你說不說?”
“我沒什麼說呀!”
紅臉孔的人把眼珠一瞪,向旁邊的人怒吼著:“來人!把他綁起來,看他說實話不?”
幾個穿便衣的人像餓鬼一樣撲上來。抓住小張的臂膀,就用繩子捆起來。他的手腕被繩勒得像割裂一樣疼。一個綁他的人,一邊勒繩子,一邊對小張說:
“要識相些,有話早說吧!不然,你就要吃虧了!”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
“好!這小家夥到這時候還嘴硬!”
小張被推進一個黑屋子裏。押他的人,把綁他的繩子的另一端,拋過了梁頭,拉緊了繩頭,另一個便衣對小張說:
“你是不是八路派來的?說!”
“不是!”
“拉!”
隨著拉聲,另一個便衣,便把繩子的一端用力往下一拉,小張的身體就騰空而起。繩子綁著他的手臂,往上去的繩子把他的手臂向後上方提上去,臂膀又帶動他的身子離開地麵,手臂背著勁,向上翹,身子重往下墜,他的臂膀像被折斷一樣,疼得他眼前冒金星,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下來。
小張為革命而受苦了。他腦子裏馬上映出劉洪的剛毅的神采,他仿佛又聽到他的大隊長的果決而洪亮的嗓音:
“要記住!在敵人麵前不要屈服,到死也決不泄露機密。不出賣自己人!”
小張在極度的痛楚的折磨中,默默地仿佛再一次向劉洪大隊長宣誓:“大隊長!放心!敵人休想從我嘴裏掏出什麼,我什麼都不說。”
當他的身子停在半空中,下邊的人在追問。“你是不是小八路?”
“不是!”
兩個便衣看見他還不屈服,另一個就舉起了皮帶,正要向小張身上抽去。這時門外進來了紅臉孔的人,他阻止了他們,叫把小張放下來。繩子一鬆,小張就著了地,可是他的腿發軟,站不住腳,一落地就跌坐在地上。
小張一落下來,看到身邊的人,不由得胸間燃起憤怒的火,他的眼睛含著仇恨,掃視身邊的兩個家夥。他吼叫著:
“壞蛋!你們為什麼憑空傷害人,你們要殺就殺,為啥這樣折騰我?”
這時那個紅臉孔的人把這兩個人悄悄地叫出去了。
在一個僻靜的地方,紅臉孔的人嚴厲地對他的兩個部下訓斥著:
“你們怎麼搞的?我叫你們嚇唬他一下,你們怎麼真地動起肉刑來了?”
“這小家夥很硬,不動刑他不會說實話的!”
“這樣做是違反政策的。以後再不準這樣!”
“是!”
原來這一批人,並不是蔣匪軍的便衣隊。他們是胡司令員的偵察人員。由於胡司令員的指揮所駐紮在三王莊,他們被派在這一帶警戒並了解敵情。因為是在敵占區活動,為了隱蔽自己,這批偵察人員就化裝成敵人的便衣在村子裏出現。他們這樣做很容易捕捉敵人的特務。他們抓到可疑的人,就以敵人的麵目出現進行審問,說對方是八路。而被捉的如果真是敵人的特務,就會誤把他們認為自己人,很容易地就說出了自己的身份,以免發生誤會。他們用這種方式捉到不少敵人的特務。
剛才他們遇到小張從這裏路過,聽說他要到三王莊,這正是胡司令員秘密的駐地,不能漏掉一個奸細過去。他們就誤認為小張是敵人派來的小奸細。雖然沒有從他的身上搜出什麼。可是從他的口音及對話的差錯,卻引起了他們的懷疑。他們把小張弄來盤問,還是用反麵審問的辦法,逼使小張承認是“自己人”。可是小張既不承認是“八路”,又不說出是“自己人”。而且態度很頑強。這就激怒了兩個偵察員,他們對小張錯誤地動了刑。因此,遭到偵察組長的批評。
兩個偵察員又回到黑屋子裏,笑著對小張說:
“對不起!剛才委屈你了。”
“這算什麼委屈!”小張憤憤地說。
“好!就算你不是八路!可是你總不是老百姓。你是不是國軍(指蔣匪軍)派出來的?是的話,你交出證明,我們就是自己人了,馬上可以放你。”
“我才不是那些龜孫呢?”
“你為什麼罵國軍?”
“你們為什麼毫無理由地吊打我?你們盡會欺侮老百姓。”
“真不是國軍派的人麼?”
“我什麼都不是!我是老百姓!”
這一來,可把兩個偵察員難住了。他們在對付敵人的特務方麵,辦法是很多的,再狡猾的特務,也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可是在這個小孩子麵前,他們卻顯得無計可施了。無論反麵正麵,軟的硬的,他都不承認。他難道真地是老百姓家的孩子麼?為了一個孩子叫他們忙這半天,這真是笑話,不僅不值得,事後還得進行安慰工作,因為他們剛才的做法,是革命部隊所不允許的。可是再看看這個孩子,從他的言談到態度上又都不像農家的孩子,他到底是什麼人呢?反正兩個偵察員,絕不把他當作真正的自己人。因為這裏是敵占區,在方圓三四十裏以內,除了他們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的革命的部隊,就是有兄弟部隊過來,到這裏聯係,多半是派偵察員。而這些同行他們是都很熟悉。因此,兩個偵察員就沒有從這方麵來想問題。
兩個偵察員又和小張磨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結果,他們就去找紅臉組長商量去了。商量的時候,有的主張放,有的說放了很危險,因為他不像農家的孩子,萬一是敵人的奸細到了三王莊,就會把司令部的秘密駐地告訴了敵人。並且胡司令員短時間還不能離開這裏。如果模模糊糊地把可疑的人放過去,他們就要對危險的後果負責。
紅臉組長沉吟了一會,他原是主張放的,一聽後一種說法,也覺得有道理。在敵占區可不能大意。正好這時天已晚了,已到了他們回三王莊的預定時間。他就最後確定:
“暫把他帶回司令部,再作處理!”
就這樣,小張被他們押解著來到三王莊。走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告訴他要去的地方,小張也不知道三王莊是個什麼樣子。因此,他還是懷著沉重的心情在他們行列中走著,他一邊走一邊心裏嘀咕:“他們要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作怎樣的處治呀!”
在走的路上,那兩個偵察員對小張還不死心。想從小張口裏掏出點什麼秘密。經常對小張威脅著:
“快說實話吧!不說,到地方就槍斃你!”
小張怏怏地說:“槍斃好了,沒有什麼可說的!”
話雖然這樣,可是“槍斃”兩字的威脅,卻殘酷地折磨著他幼小的心靈。他在路上想了很多。他並不知道這就是自己的部隊,還認為他們是蔣匪軍。他想到蔣匪軍無惡不作,也許到地方真的會把他殺死的。想到這裏,他一陣陣地難過,他可能永遠不能再見到他所敬愛的劉洪大隊長了。更難過的是他這次雖死,卻沒能完成任務。想到這裏,他的眼眶裏就充滿了淚水。可是他意識到這是在敵人麵前,他應該像劉洪所說的那樣,“堅強些”,不能在他們麵前示弱。因此,他又把湧出的淚水控製在眼眶裏,不讓流下。
他來到了三王莊,小張一看這村子周圍有不少便衣在巡邏。就估計到這可能是蔣匪軍一個重要的所在。一進莊子,突然有一群穿黃軍衣的解放軍,停在一個大院子裏。小張驚喜得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他再仔細看看,可不是麼,這正是自己的部隊。再往前走,又看到一個大門旁有兩個挎匣子槍的警衛員,站在那裏守衛。這一定是高級幹部住的地方。這時他的眼睛忽然亮了,像從迷夢中清醒過來。他想到這可能就是三王莊,而押解他的人也許就是自己部隊的偵察員。
一想到這裏,他感到無上的輕鬆和愉快,他的任務將要完成了。那個大門裏,可能就是胡司令員住的地方,他全身像突然增強了不可抵抗的力量,他猛地掙脫了拿在偵察員手中的繩子,就向那大門奔去。
這一來,可把偵察員們急壞了,他們都掏出了槍,喊著:
“站住!不站住要開槍了。”
大門邊的警衛員也用槍指著小張,吆喊著:
“站住!不許動!”
小張又被偵察員們捉住,兩三個偵察員抓住小張的手臂,使小張一點也動不得。偵察員把小張衝向司令員大門的行動,認為他要去行凶,他是小奸細已是無疑了。因此,他們一邊抓住他往另一個地方走,一邊罵著他:
“你這個小壞東西老實點;回頭再整治你!”
“誰是壞東西?”
“你要往哪裏跑?你要幹什麼?”
“我要找胡司令員!”
“什麼?”紅臉組長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見胡司令員!我有要緊的事要和他當麵談!”
“你是哪裏來的?”
“我是鐵道遊擊隊的人!”
“你不是耍鬼花樣吧?!”
“真的!不信的話,你去告訴胡司令員好了,就說鐵道遊擊隊有人要見他。”說到這裏,小張更嚴肅地補充一句:“要馬上去,不然,耽誤事情,你們要負責!”
情況急劇的變化,使偵察員們一陣手足失措。紅臉組長不能馬上判明這事的真假。但是無論如何,是應該去報告胡司令員的。
不一會,胡司令員出來了。他一看到小張,就親切地走上來:
“啊呀!原來是你呀!小張,你來做什麼呀!”
他近前一看小張被綁著,就向身邊的偵察員問:“怎麼回事?馬上給他解開!”
小張鬆綁了,偵察員向司令員彙報了經過。胡司令員聽了就對小張說:
“誤會了!很對不起!”
“我來給你送信!”
說著,小張就坐下來脫了一隻鞋子。從鞋底深處掏出了那封信,交給胡司令員。任務完成後,小張才想到剛才受到的委屈,他抱住胡司令員大哭起來。
“怎麼了?”胡司令員撫著小張的頭問他。
小張擦著眼淚,指著偵察員對胡司令員說:
“他們吊打了我!”
胡司令員聽了小張的哭訴,為之一震,就轉過身,對著他的偵察員嚴厲地問:
“真有這事麼?”
偵察員們都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回答:“我們想不到他竟是自己人呀!”
胡司令員說:“不知道也不應該這樣,這是違反政策的!……”
胡司令員把偵察員們嚴厲地批評了一頓。被批評的偵察員雖然心裏很難過,但是在臨離開時,還是以愛慕的眼光望著小張,對著他們的司令員豎著大拇指頭說:
“好樣的!小家夥比鋼鐵還硬!”
胡司令員把小張領到自己的住處。要他和自己一道吃晚飯,對小張受的委屈,加倍安慰。
晚上,這些偵察人員又來把小張請去,他們買了點茶點,熱情地招待這個小客人,表示慰問之意,小張高興了。他現在看著周圍充滿溫暖和友愛的臉孔,覺得這些都是很好的大叔,剛才的“誤會”化為泡影。他和這些偵察人員成了很好的朋友。
第二天他就回鐵道遊擊隊去了。
過了幾天,胡司令員見到了劉洪大隊長。一見麵,胡司令員就為小張的事,向劉洪表示歉意,他不安地說:
“真糟糕!想不到叫這孩子在我那裏吃了苦!”
劉洪說:“這算不了什麼,發生了誤會,這能怪誰呢?話又說回來,這樣也好,對小張也算是又一次考驗。”
“經過這件事,我可更喜愛這個小鬼了。”
劉洪說:“年歲還太小,還得很好地鍛煉!”
胡司令員聽了劉洪的話,很不以為然,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劉洪說:
“這樣好吧?我用一個久經鍛煉的偵察排長,來換你的小張,可以麼?”
劉洪完全了解胡司令員要小張的決心。因為他知道要經過多少戰鬥,犧牲多少偵察員,才能培養出一個出色的偵察排長!可是這並沒有打動劉洪,他對這個問題毫不猶豫。他抱歉地對胡司令員說:
“不行!請原諒我不能滿足你的願望。以後他長大了,我一定調給你,說實話,眼下我還舍不得離開他!”
和胡司令員談話不久,劉洪就把小張調到大隊部,作他貼身的通訊員了。他要更好地扶植他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