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又見炊煙

那一連串往事隨著一陣暴雨而去。

走在潮濕泥濘的小道上,到處可以聽到百姓的竊竊私語。無非是,東昏侯暴病而亡,一夜之間大理寺以十大罪行的鐵證為由抄家,所繳款項足抵朝廷八年收歸聖庫的稅收銀兩,所收珍奇古玩盡皆貢品。年輕的新帝忍無可忍,震怒之下無視太後反對,沒收丹書鐵卷。

至於東昏侯一家老小,按照罪行輕重一律發配邊疆。

驛道旁的茶棚,一位戴著鬥笠的妙齡少女慢慢呷茶,聽著四周人的議論,俏麗的臉上若有所思。

對麵還坐著一位少年郎,他的眼眸緊緊盯著少女,許久才說:“滿姐姐,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仇報了,東昏侯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死後還牽連一家人不得安寧,實在罪有應得。

她……還有什麼放不下?

少女隔著鬥笠上的麵紗,微微抬頭,幽幽地道:“你回去吧!這麼久,師父勢必會著急。”

“你不回去?”少年急了。

“不。”少女搖搖頭,“我還要找一個人。”

“你找他做什麼?”少年不懂,“報完仇,你們就是毫不相幹的人了。”

“非關報仇。”少女的眼眸氳著霧,“他幫我報仇,何曾問過我願意與否?自作主張,還帶走了……”

“帶走什麼?”少年一挑眉。

少女臉現堅毅之色,淡淡地說:“一樣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我非要找到他要回來。”

少年望著外麵陰沉沉的天空,長歎口氣:“去吧、去吧!隻要是你決定的事我都不會阻攔。”

少女抬眼望了一下他,麵帶歉意。

“隻是……人海茫茫,要到哪裏去找?”少年托著麵頰,茫然地問。

少女起身,輕輕拂去衣袖上的微塵,眺望沒有盡頭的小路,喃喃地道:“大江南北也好,天涯海角也罷,人與人總會有再見的一天。”

年年今日,又逢小滿天。

當夏曉滿從新踏上這片故土,看到雲卷雲舒的天空,炊煙嫋嫋的農家,牛背上吹笛的牧童,感傷不已。

這一片人間燈火,來之談何容易,那是犧牲他的所有換來的呀……

大片的麥地金燦燦,麥粒雖然沒完全長熟,卻依然飽滿可愛。曉滿聽到有躬耕的農人在大聲探討什麼,便拉著寶卷去聽。

“張大哥,你說這是咋想出來給菜地灑水的法子呀?真妙!”一個粗壯的大漢搔搔頭發,敬佩地說。

“人家師公子一看就是個有學問的人,當然比你我強得多。”另一個大漢由衷地說。

“有學問的人怎麼會來咱們這小鄉村?”

“俺聽學堂的老夫子說過什麼‘大隱於市’嘛,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

再往一片菜地望去,但見一節節竹筒按照高低順序用一排排木幹固定住,而削尖的竹筒最前沿安置著一個大囊,隱約可見上麵密密麻麻的小孔,晶瑩剔透的水從裏噴濺而出,揮灑在綠油油的菜畦上——追根溯源,半開的竹筒直通到農人踩著的水車上,一旦水落入竹筒,便順著高處往低處壓,水也自然而去,根本不用人在費力地兼顧兩頭,跑東跑西。

如此精巧的設計堪稱一絕。

曉滿微微一笑,輕輕地說:“他無論在何處,都是那麼優秀。”

少年有些不是滋味,酸酸地說:“是啊,在你心裏,自是沒人能比他。”

“寶卷,他與我萍水相逢,卻情意深長,而你……總之,這不能比,也不該相比,你懂嗎?”曉滿回過頭,為難地道。“算了算了!”少年不耐地揮揮手,“好不容打聽到他,你還不去看看,聽說他的情況不怎麼樂觀。”這個該死的師瀟吟,躲到哪裏不好,偏去滿姐姐的家鄉夏家鎮,眼皮底下的地方讓他如何睜著眼說謊,再拉著她滿天涯地去找?

“啊。”曉滿一醒神,也顧不得別的,忙不迭地往前跑去。

望著她遠去的身影,東野寶卷一捂臉,兩行熱淚幾乎落下。

“該死!這究竟算什麼?我明明是不願讓她離開的呀!”

一棵繁茂的大樹下。

一個衣袂飄飄的男子倦然而坐,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揮灑大地,映照出他一張蒼白的臉,更恐怖的是,從麵頰往下,不少肌膚開始有潰爛的趨勢,散發著濃鬱刺鼻的氣味。

一片樹葉墜落,恰好飄落在肩頭,他拾起嫩綠的葉子,“好端端地如何從天而降?”渙散的眼神一邊居高臨下凝視著小坡下的農田,一邊淡淡地一笑,“小丫頭啊,你的家鄉以前是不是這樣——雖然繁忙,但每個人的臉上在這‘小滿’到來的日子裏都喜氣洋洋?期待成熟是農人最大的幸福吧。真好……我從沒有像你們這樣滿足的日子,一年到頭都沉浸在麵具人生中,無法自拔。看看他們笑得多真切,難怪讓你斂藏感情會那麼難……還是這樣好……最好……”“誰說最好的?”隱藏在暗中窺視的曉滿本不想驚嚇他,誰知他這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和不吉不利的話讓她再也無法控製情緒,索性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