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五年後 雁門關外
一間簡陋的小木屋,屋外是竹籬笆圍成的院落,堆放著大堆的幹草,足足有一人來高。
“雁雁南飛,雁雁南飛,影行過沙洲,秋去春來歸……”一個童稚的聲音輕輕唱著塞外少聞的南曲,在空曠無人的大草原上,顯得格外引人側耳。
“娘,娘,吟月的歌唱得好不好啊?”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仰著頭,滿臉期待地望著在院裏忙碌著的布衣女子。女子微笑著抬起頭,用手抹掉額頭上的汗珠,衝著女兒重重地點頭,溫柔的眼眸中充滿了慈愛和驕傲。
“耶!我就知道,吟月是最棒的!”小女孩高興地揮舞著小小的拳頭,興奮得滿院子亂跑。
布衣女子放下手中的幹草叉,急急地擺了幾個手勢,然後狀似責備地搖搖頭,走上去拍幹淨女兒剛剛換上的新衣服。
“娘——”女孩拉長了聲音強調自己的不滿,粉嘟嘟的小嘴微噘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好不可憐的樣子。
女子忍不住笑出來,輕輕湊近她嘟起的小嘴給了她一個響亮的吻,惹得小女孩又笑又叫:“娘好壞,娘又偷襲!”
母女倆笑鬧成一團,直到兩片緋紅同時染上兩人的麵頰,映得人比花嬌。
“娘,”女孩兒停下來,香香的身子偎進女子的懷裏,軟軟的手臂纏繞著她的脖子,撒嬌地說道,“吟月去樊姑姑家玩一會兒好不好,吟月想要和穆南還有穆北哥哥玩騎馬打仗啊!”
女子假裝沉思,小女孩兒急得大叫:“答應我嘛,娘,吟月不會闖禍的啦!”
女子輕輕點點她的小鼻尖,終於用唇語笑著說好。
小女孩高叫著從她懷裏跳下來,蹦蹦跳跳地往門外跑去,頭也不回地大喊著:“我很快會回來的,娘不要半途去找我哦!”
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布衣女子含著笑意,又開始了剛剛被打斷的工作,思緒卻飄散開來。
女兒就像一匹有著強悍生命力的小野馬,也同當年的她一樣,年紀雖小,卻滿懷著馳騁沙場的夢想,動不動就嚷著要樊淩家的兩個男孩子帶她打仗。她多像自己啊,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可是她的生命中,會不會也遇上一個像他那樣的男子呢?
是的,她曾經是柳雁非,曾經是臨月,曾經是大明王朝的公主,也是一個背棄了愛情的女人。可是現在她什麼也不是了,她沒有了語言,隻是一個平靜地生活在草原上的普通婦人。
這是楊曄曾經生長過的草原,女真族的發源地,在這裏,她可以看到向往了很久的萬馬奔騰的壯觀,也能平靜地實現那個男人曾許諾給她的一切,其中,有長河落日圓的蒼涼,也有金戈鐵馬入夢的壯烈。
她不是一個人活著了,她的眼,是楊曄的眼,是卉兒的眼,是臨月的眼;她的生命,已經在女兒身上延續,這種日子就像緩緩流淌的小溪,雖然無波無瀾,卻也已經是命運留給她最豐厚的饋贈了。
“娘,娘啊——”女兒驚恐的聲音突然傳進她耳朵,打斷了她的思緒,她一驚,丟下幹草叉就往院外跑。
老天保佑,吟月千萬不能有什麼事啊!
這是雁非經曆過的最荒謬的事了,至今她都還不能完全從那一刻的震撼中完全恢複過來。
幾個時辰之前,她居然看見一個和楊曄長得一模一樣身受刀傷的男人,居然還在震驚之餘將他扶回家為他療傷,甚至還容忍他清醒過來對蒙著麵紗的她說話。
“這是哪裏?是你救了我嗎?”他的聲音依舊是她熟悉的低沉渾厚,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強悍氣息絲毫沒有因為身受刀傷而有所減弱。
她臉上掛著厚厚的麵紗,隻露出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看著他。她口不能言,緩緩比著手勢,企圖向他說明她隻是剛好發現他的尋常放牧人家。
他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似乎不敢相信有著這麼迷人雙眸的女子,竟然不能說話。良久,他撐起身子和善地對她說:“多謝了!”
她沉默地扭頭將熬好的湯端上前,卻無法控製顫抖的雙手將心裏的情緒一一泄露。
他卻以為她是因為害怕,接過她手中的碗放在一邊,硬撐著爬起來說道:“姑娘不必害怕,在下現在就離開,給姑娘帶來諸多不便,希望姑娘能夠原諒。”
雁非急急撲上前去,不管是不是壓上了他的傷口,連連擺手表示她並不害怕,希望他留下來把傷養好。
楊曄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疑惑,突然間對她的舉動好奇起來,這個蒙著麵紗不會說話的女子,竟然給他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特別是當她那雙水靈靈的眸子看著他時,他發現它竟然和記憶中的那雙眼睛慢慢重疊。
雁非將他的失神當做應允,難忍內心莫名的喜悅,伸手再次將那碗湯端到他麵前。
他就著她的手喝下那碗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捕捉著她閃躲的目光,明知道是很失禮的事,卻無法控製自己的舉動。
雁非的臉像著了火似的,因為他放肆的眼神變得緋紅,要不是厚厚的麵紗遮著,她一定不敢再麵對眼前的這個男人了。
待他喝完湯,不讓有機會開口說話,雁非匆匆對他點點頭,飛快地走出門去。房裏,隻留下楊曄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連續幾日,雁非都是在膽戰心驚中度過的。從最初的震驚,到隨後的矛盾掙紮,到最後的平靜篤定,仿佛又經曆了一次感情上的生死之劫。
她欠了他一條命,欠了他一個理由。命運厚待了她,讓她再次見到他。知道他還好好地活在世上,讓她千瘡百孔的心又一次開始跳動。
可是她不能再見他,不能讓他知道她的存在。她那樣義無返顧地背叛了他的愛和信任,去換取自以為是的親情——是她的愚蠢將自己逼上絕路的,不能回頭。
她是自私的,從來沒有考慮過在那場靈魂糾纏的戰役中,他扮演的是怎樣的角色,隻是不斷強調著自己的理由,一味索取、一味埋怨,從沒試圖去改變命運的曲折迂回。
她已經要過他一次命,不能再有第二次。她發誓不再卷入過往的是非恩怨之中,而他,就是她的是非恩怨。
皇兄不會再給他一次機會,和她在一起,注定是天涯逃亡,而他是女真的貝勒,她怎可能再次毀他?
何況,他該恨她入骨的。是她懦弱,不敢麵對曾蘊含如海深情的眼眸,怕看到其中閃爍的仇恨與鄙夷!
就這樣吧,讓他養好傷離開,什麼也不會發現,什麼也不會改變。希望他能忘記生命中有過一個叫柳雁非的女子,忘記那些在她心中至今還鮮活如昨的纏綿。
“娘,為什麼你這幾天都好奇怪,臉上要蒙著這塊醜醜的白布呢?”吟月小小的臉上滿是疑惑,微微皺著眉不滿地看著娘親,氣她把漂亮的麵孔藏在白布後麵。
雁非嚇得一把捂住女兒的小嘴,惹來她一陣懊惱氣憤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