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細地看著我,忽然問:“我若不做官呢?”
我吸了一口氣,楊騁風果然冰雪聰明!他走過來站在我麵前,又問了一遍,“我若不做官呢?”我無奈地回答:“不做官也有活路,少爺想想。”
我感覺楊騁風的眼睛又滴溜溜地轉起來,他忽然說道:“我不做官。現在隻要有錢能把我楊家撐起來,我就不再做官了!”
我不信,也不言語。
“你不信我嗎?”楊騁風語氣誠懇,“你忘了我說的,為官也是為了錢。”
“少爺既不做官,那還是想點兒別的路子吧。”
“無路可想,現在身上連一貫錢都沒有。”楊騁風黯淡地說,“唉,我這一輩子,還沒有這麼慘過。”
我不吱聲,此人非友人,我不害他,但也不必傾心相助。
“現在有幾百兩銀子我就能讓楊家再起來。司杏,我早知你點子多,幫我想想!我求你,幫我想想!”
我心裏一驚,果然事不由人,楊騁風求人!但我還是不說話,他不是什麼赤誠君子,幫不得。
楊騁風又說:“司杏,我知道你怨我,可你想想,我也沒對你怎麼樣。現在我都這樣了,你就那麼狠心,不幫我一把?”
“司杏,你……你不看著我,也不看著聽荷嗎?”楊騁風的口氣有些淒涼,“小孩兒才三歲,也跟著我們。大人能活,小孩子怎麼辦?那可是聽荷留下來的血脈!”
我一顫,想起那年聽荷臨死前說的“給我留個骨血也好,不枉在世上走一遭”。心裏頓時不是滋味。聽荷……我猶豫著,依舊沒說話,心裏逐漸升起一個疑團——陷害楊家的,究竟是誰?
楊騁風繼續說:“司杏,我知道你會想出辦法的,你就幫幫我,就當幫幫聽荷……當初你求我,我可待聽荷不薄。現在她雖沒了,你就沒情分了?”
我想了又想,緊盯著他問:“你告訴我,陷害你家的究竟是誰?”
楊騁風的臉色倏地一變,眼神有點兒凶狠地看著我,嘴上卻說:“本朝分左右宰相,左宰相李璞光與右宰相王安甫本就明爭暗鬥,朝上勢力非此即彼,我們,也不過充當了殺一儆百的猴子。人一走,茶就涼,更何況是被罷了的官。眼下別說無人敢明著幫我們,暗中瞧樂子的更不知有多少。哼,真是世態炎涼!”
我沉吟著,心裏在盤算楊騁風的話的真實性,半天才慢慢說道:“楊少爺這樣說,我也沒辦法。楊老爺在朝中為官多年尚且不能自避,我一個……”
楊騁風打斷我的話,“我不求為官,隻要楊家再起。”
我吃驚地看著他,他卻仰起頭,“這幾日我也想明白了,做官的,人們對你百般恭維,哪個人是為你?說白了還不是為了你那身衣裳!官即為商,商即是官。若有錢何必為官,還受拘束,與人爭來鬥去、擔驚受怕,費盡心力,到頭來還不是上麵一句話便全沒了!似我家今天這般敗了,我剩下什麼?盡心盡力挖來的還不都是別人的!若能再起,我便從商。我手裏的銀子便是骨頭,讓人們乖乖地跟我走,替我去賺錢!”
原來是這樣的原因不想做官,果真是楊騁風!我就知道他也不會說出什麼誤國誤民的話來。我又不言語了,卻聽他說:“知你不愛聽。且不說自古官商一家,多少不堪之事也不是我楊家一家做的。就說商人,哪個不是算計人家錢財?無奸不商,你怎麼不恨他們?無非我是真小人,他們道貌岸然罷了,就比如……”他突然停住了。
楊騁風的理論有時讓人無話可說,若生在現代,估計會有人說他憤青吧。我正想著,他激揚的口氣低沉下來,“也罷了。其實,我原也想你不會幫我……不嘲諷我已經很好了,畢竟,現在不同以往……”他冷笑了一下,“我也有今天,你也可以笑話我了吧!”
我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他說:“算了,不幫算了。也對,是我我也不幫,幫了也沒什麼好處。可誰也別以為我楊家倒了,真的就起不來了!”
我沒想到他說出這種話來,看著他邁步要走,背影在正午的陽光中非常落寞頹喪,也有點兒不忍。楊騁風何等自傲的人,今日能說出求我的話,也確實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吧。罷了,聽荷墳上的草兒青了又黃的也有幾年了,她也叫過我姐姐的,死前還想到了我,是我送走她的,為了聽荷吧!
“不知楊少爺家還有塋地否?”我聲音不大,但足夠他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