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兩世,上輩子就倔,不肯妥協,撞得遍體鱗傷。這輩子二十幾年來,我像隻被蒙著眼的驢子,不斷地掙,不斷地倔,不斷地向前走,但到頭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難道對待生活,努力地堅持自己的原則,居然不如隨波逐流嗎?如果我不去君家,或許我會死去,或許我還是不能和荸薺在一起,但就不會遇見君聞書,也不會和楊騁風有什麼交集,我的命運也不會是現在這樣。如果我在君聞書對我示好時按照引蘭說的那樣做,我現在恐怕已經是他的小妾了吧。楊騁風不會占了我,我不會有越己,也不會被迫離開越己。如果……
現在說如果有什麼用?隻有我是存在的,隻有我才是真正可以做選擇的。但是生活中到底應該堅持嗎?自討苦吃與苦盡甘來,誰能告訴我哪裏才是邊界?誰是對的,誰又是錯的?我是對的嗎?荸薺、君聞書、楊騁風都是對的,也都是錯的。或者說根本無所謂對錯,生活隻是讓我們接受事實,對錯隻是你自己想的。每個人都有心中的對與錯,卻與事實無關。
第三天我上路時,栽桐選擇和我一起走,“杏姐姐,我反正是一個人,走時少爺也給了些錢,我也想做點兒什麼,姐姐不嫌棄的話,帶我一起吧。”
我明白君聞書的感受,麵對故人是要有些勇氣的。但現在在我荒涼的世界裏多一個故人,也許是好的。
雖然,我確實無力再承擔舊事。
生活轉來轉去,有了栽桐,總算也有了點兒溫暖。栽桐很勤快,絕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做的,我教了他幾個常用的英文單詞,有時也能派上用場。他試圖問過我和楊家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以沉默應對。不是所有事都能向人說的,尤其是傷口,無法麵對,便把它壓在心底吧,雖然不會痊愈,總好過不斷地翻出來曬。他是個機靈人,慢慢地也不再問了,我們都小心翼翼地不談舊事,每天隻是聊聊生意,聊聊生活。我的小房子熱鬧起來,他、我和晴歡都住在那兒。晴歡管做飯,我和栽桐管店裏的事,閑閑淡淡的,日子似乎也過得下去。
哈吉來了。波斯人哈吉是在泉州的一個官員,我遇見他是我來泉州的第二年。一天在外麵閑逛,路旁圍了一圈人,我進去一看,中間是位阿拉伯人,正在比畫著什麼。我試著走過去說:“Can you speak English?”他像得了救星一樣嘰裏呱啦說了一堆話,我讓他說Keywords,才弄明白他是迷了路。那時他剛到中國,對泉州還不熟。後來他逛到我店裏,我忙著招呼生意,還是他驚喜地叫了一聲,我才認出了他。他有時自己來,有時也帶別人來,從我這裏買些小東西。他曾提過和他合作的事,我搖著頭笑著拒絕了。錢財乃身外之物,我要它何用?夠用就得了。我不想那麼累,最不想引人注目,畢竟我是從楊家逃出來的,不想楊騁風找到我。我對他沒有了愛恨,隻是覺得事情都過去了,不想再提起了。
哈吉個子高高的,有著阿拉伯血統,高鼻梁深眼窩,也有著大胡子,一襲白袍,在泉州街上很顯眼。他的中文已經說得很不錯了,“啊哈,司越,你這裏新添了個小夥子?”他的眼睛盯著栽桐,我笑著給他們介紹了一下。他點點頭,“朋友,我也有。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我輕輕地笑了,請他坐下,又動手給他沏了杯茶,他端起來習慣性地嗅了一下,“司越,你沏的茶很香,和誰學的?”
我笑了,哈吉總想知道我的以前,“沒什麼,早和你說了,丫鬟出身,會沏茶也是情理中的事。”
“唔,中國的茶,真是好東西。”他也像中國的老爺少爺們那樣,一手端著茶盅,往後靠在椅背上。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司越,你很安靜。”我安靜嗎?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安靜,於是又一笑,“怎麼今天有空來磨牙了?”
哈吉也笑了,“你這張嘴啊,既靜又利,真是難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