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應當怎樣看待劉勰門第(1 / 2)

——兼與顧農先生商榷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筆者和王元化先生同時提出劉勰非士族說。先生在賜函中稱:“您的觀點和拙文接近,我們分頭作出了相近的結論,在我來說,有一種空穀足音之感,所以特別覺得親切。”[1](《清園書簡》第53頁)自此以後,關於劉勰門第的討論確實甚少。考其因由,或許有二:一是學界已普遍認同此論,二是苦於難覓深入門徑。當此之際,忽見顧農先生發表《劉勰的門第》一文[2](《中華讀書報》2009年6月17日第15版),意欲“嚐試著向前推進”,對劉勰出身庶族說提出異議。遺憾的是,顧文並未針對王文論據、論證提出駁議,其論據、論證也頗可商榷。拙文意在舊作基礎上,補充若幹史料,嚐試新的思路,重申劉勰非士族說,同時對顧文略陳異見。

鄙意以為,探討劉勰門第,是否應把握幾個原則。一是確立判別士、庶的全麵標準;二是承認士、庶地位隨形勢變化而升降浮沉;三是充分利用南朝正史列傳中的實證資料,進而作出綜合判斷。

綜合學界已有研究,南朝士族門第的確定,似應有綜合指標。諸如:比較完整的世係;依托莊園經濟,甚至有部曲武裝;多任職閑廩重的“清”官,鄙薄武職,所謂“文清武濁”;具有文化優勢和社會聲望,號稱“清流”;婚姻強調門當戶對,忌諱與寒門聯姻;子女享受經濟、政治蔭庇特權,可以蠲役免稅,特許做官;生活鋪張、奢靡,難以視事;學術思想迷醉玄學;審美趣味偏於聲色綺靡,如此等等。

如果上述標準大體合理,就很難認定劉勰屬於士族。王先生《劉勰身世與士庶區別問題》一文,就兼顧了以上許多指標,並結合《文心雕龍》中的政治思想,作出綜合判斷。而顧文,卻僅就官品高低立論,對多數標準棄之不顧。這樣得出的結論,恐怕就很難靠得住。

其實,官職大小,品第高低,並不能作為判定士族的必要條件。因為隨著士族的日益腐朽,寒人掌機要,已成南朝通例。執事重臣,每由寒人充任,尤其是中下層武職。這就給寒人入仕提供了條件,也為庶族地主掌權創造了機會,致使南朝開國君主均屬庶族武裝集團。由劉氏家族官宦史和《文心雕龍》標舉“軍”、“武”可知,他們恰是個武功官僚集團。因此,劉勰曾祖輩、叔祖輩、父輩官位較高,並不能成為士族門第的標誌。

關於劉勰世係,顧文仍取《宋書·劉穆之傳》“漢齊悼惠王肥後”說。對此,王文已據《南史》語缺和魏晉間劉族官位不顯予以否證。作為劉姓族人,我深知劉氏宗族續譜,向有攀附漢代皇族積習。何況齊悼惠王劉肥,還確曾封爵琅琊(莒地在其內)呢。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決非一切皇族後裔均是世家大族。史載:東莞人徐澄之,永嘉亂後,“遂與鄉人臧昆等率子弟並閭裏士庶千餘家南渡江,家於京口”(《晉書·徐邈傳》)。可見同一郡望之人,也並非均為世家。劉姓南遷,也當作如是觀。如劉穆之、劉秀之確係劉肥之後世家大族,就不可能在齊悼惠王肥和他們之間,存在世係缺環。因為其時“世重高門,人輕寒素,競以姓望所出,邑裏相矜”(《史通·邑裏篇》)。在晉代,就有個齊悼惠王肥的後裔劉超,曾任安東府舍人;其父劉和,曾為琅邪國上軍將軍;而劉和,又是漢城陽景王劉章之後(《晉書·劉超傳》);劉章,則是漢齊悼惠王肥的兒子(《水經注》卷二十六“巨洋水”),世係就了然分明。《宋書》稱穆之為劉肥之後,很可能因他政治地位較高,又由東莞遷來,附會而成。

關於劉族家境,穆之曾對帝言“家本貧賤,瞻生多闕”(《宋書·劉穆之傳》),《南史》本傳則稱“穆之少時家貧”、“好往妻兄家乞食”;其從兄子劉秀之,則是“少孤貧”(《宋書·劉秀之傳》),而且“儉吝”異常,號為“老慳”(《宋書·王玄謨傳》)。如若本屬士族,無論如何敗落,也不至困窘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