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夜晚滋生無窮無盡的黑暗與恐怖。恐怖總是藏身於黑暗之中,以醜陋怖人的形態在黑暗之中半隱半現,若有若無,它仿佛洞曉人類隱秘的心理變化,長時期的曝露自身會失卻其神秘感與莫測性,進而降低恐怖指數,因此它選擇在人無從窺見且一無所知的黑暗中,化身為形體,突兀現身,若隱若現,在瞬息之間造成異常驚悚的恐怖效果。
夜裏窗外常常響起那尖銳而怪異的嘶嘶聲,仿佛有利器尖銳地在你的心尖擦磨。這聲音經常在夜深人靜之時怵然發出,持久地延續,就像加於明寒之身的漫長酷刑。
明寒覺得她再也不能招架這漫長的時日了,甚至連小野的澄澈圓眼中也現出委頓的神色來。這時,白色門扉被叩響了。
明寒拖著無力的腳步去拉門,一抬眼,目光掃去,驀地撞進了一雙明亮的碧藍色雙眸裏。
“姑娘,”那雙碧藍色明亮眸子的主人喚她,聲音清澈,舉止幹淨。
他叫墨藍,途經此地,借住一宿。明寒沒有拒絕,她無法拒絕這雙明眸。
墨藍說他望她的第一眼,那一眼,隻盛了一輪滿月。
墨藍說她煮的飯食清淡而美味,她侍弄的花草天然芳香,這小小的院子是他夢中才見到過的伊甸園。墨藍說這話的時候,深切而摯誠,碧藍的眸子泛出動人的光彩,明寒感到有一束光,明亮溫暖,照徹了心底那深掩的某處。
墨藍說,他想留下來,陪伴她。她沒有拒絕,她無法拒絕這雙明眸。
那個夜晚,幹枯的身體得到雨露的滋潤,在寂靜的夜晚中嬌豔綻放,孤寂的心靈兩相依偎,在暗夜中喃喃切切互訴衷腸。
那一夜,嘶嘶的怪異聲響從明寒的生活中消失了。
明寒像每一個尋常女子那般,驀然迎來了她的歡喜。墨藍成了她的光,溫暖地照徹每一處院落。
晨曦初放的時候,明寒為墨藍更衣著裝,墨藍為明寒梳理發絲,小野跳上床尾,懶懶地打個哈欠,繼續大睡。
日子美好得像是一個幻影。
可是,終有一日,墨藍對她說,我要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跟我一起離開吧。
明寒沉默了。她從未想過要離開這裏。
生活仿佛一道裂痕,將無憂的時光隔斷,留在昨日的星辰裏。
明寒仿佛又聽到了那嘶嘶的詭異聲音。夜裏再無酣眠,徹夜的不寐令她日漸憔悴起來。
墨藍說,“明寒,跟我走吧,別折磨自己,也別折磨我。”
明寒搖搖頭,說:“我不能離開,從我第一次來到這裏,我就確信這是我的院子,我的生命將在這裏成長、盛開、萎頓、終結。這是歸宿。”
“我不是你的歸宿嗎?”墨藍問,碧藍色的眸子裏寫滿了哀傷。
“你是讓我綻放的光芒。”
明媚的陽光照耀著花朵,你看到那花朵的美麗,但你看到深夜裏它的顫抖了嗎?這是明寒想說而未說出口的話語。
“那就讓我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無論在哪裏。從這裏走出去,我們還可以經過很多地方,見到很多風景,這個世界廣闊無邊,讓我們去見識它的偉大。”
“墨藍,我很怕。”明寒說。
“別怕,別怕。”墨藍擁住她,說:“有我在。沒什麼可怕的。”
“墨藍,你知道嗎?我怕的東西在這裏,就在這院子裏,你可曾傾聽過?”
“什麼?”墨藍一頭霧水。
“這個院子裏,在夜晚的時候,有可怕的東西出現,有可怕的聲音,你有沒有覺察到?”明寒望著墨藍的眼睛,滿懷期待地等他開口。
“沒有啊,怎麼會呢?”墨藍不假思索地說,“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明寒搖搖頭,不再說話。
夜裏,墨藍熟睡中發出均勻而有力的鼾聲。明寒被一陣陣急促的嘶嘶聲驚醒,她輕輕地下床,走到窗邊,看到老樹枝頭閃著兩處泛綠色的戾氣,蟒蛇緊緊纏繞在老樹的軀幹上,仿佛要把它榨幹擰斷。
明寒自語,原來你一直都在。她臉色發白,悄悄地回到床上躺下,墨藍猶自沉浸在香甜的夢鄉。
墨藍滯留了幾日,最終下了離開的決心。明寒不糾纏,也不露依依不舍之意,隻是如往常一般,準備膳食,平靜地看著他將來時行裝挎在肩上。她站在鳶尾花叢前,目送他離開。墨藍立在朱漆門的背景中,那碧藍色明亮雙眸最後一次望著她,說了最後一句話:“明寒,你終究還是和這滿園的鳶尾花站在一起的時候最美,像滿月。”
也許,他是孑然一身輕輕而來,心有所牽鬱鬱而去。
她曾渴望可以借由愛情,超脫於這生活,然而,所有諸如此類的企圖還不都是妄想,是幻象。
隻有這院子,是那麼真切,如實,一如她生命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