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吉末酒肆(1 / 2)

白袍女子叫嵐,是旎以靡告訴我的。我至今仍記得我叫她“然”時旎以靡扭曲的表情和嵐僵硬的麵容,但最後他們都笑了。後來我才知道,她的名字是山風的意思。她就是山風,山風,山風,來無影去無蹤,多自由,多愜意——那,張玨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呢?

旎以靡陪我們走了一段路,可嵐一路上都不理他,他就一直和我說話,說的都是嵐的事情。他說嵐是西域的聖者,他說她幫他們大月氏平定了大夏。可他隻知道她是中原人,不知道她為什麼要使計偷偷離開月氏——畢竟她陪了他們月氏十年。

我聽不懂他說的西域中原,我隻是覺得他是喜歡嵐的,可嵐卻要我不要相信他,她告訴我說他是大月氏野心勃勃的雙靡翕侯,匈奴和大月氏是世仇,中原的使者都被他戲弄過,何況我一個小小的匈奴丫頭。她說中原的使者的時候,我就想起了張玨。張玨也是中原的使者,所以即使他說“當使者,當商人,都隻是為了找人”他還是被單於羈留了下來。

旎以靡要回月氏,月氏在西邊,長安在東邊,他說他是因為看上了米米才反著方向走了那麼久,然後就真的帶走了米米。我記得米米很開心地跟他離開的時候,嵐的眼裏閃過一絲黯然,然後她就再沒和我說過話,我也不敢去找她。

嵐仿佛突然變了個人,我覺得她在眾人麵前的時候變得有點像大單於。她總是在駝隊的最前麵,帶著我們渡過無數凶險,避開無數險境,那個從容瀟灑的背影成了我們前往中原的指引。正是那種讓人無法仰視的氣度,讓我不敢去和她說話,更不要說去問她,“我們什麼時候到長安,張玨又在哪裏”這種對她來說毫不重要的問題。

幾個月後,我們到了中原的都城——嵐告訴我說這裏是洛陽,可我始終認為,這裏就是張玨口中的長安。他的長安陰雨連綿,似乎四季都籠罩在水織成的綃布中,所有的生氣隻來自那交錯連通的大街。張玨還說,就算陰雨連綿,商販們也會支起帳篷,到附近的茶水棚躲躲雨,等待過路的行人偶然發興買些什麼。

張玨是個商人,他總能知道什麼時候該買什麼賣什麼。

而現在,我也是長安的商人。一個笨蛋商人。

我經營的小小酒肆十分熱鬧,甚至有許多商人慕名而來,可奇怪的就是人來人往的酒肆卻一直掙不來錢,有時候連小雅的工錢都付不出。

小雅是嵐的故人,是嵐找來幫我忙的。她生得十分精明,而且總是繃著臉不說話,好像我們所有人都虧欠了她。其實,我確實沒給她工錢,但嵐肯定會給她,不然她不會在看到嵐的時候一臉興奮——雖然嵐總說,我才是酒肆的老板。

小雅確實比我能幹,她能很快算出酒錢,知道客人點的酒要搭配什麼,然後還能和客人們搭上幾句。我也聽過他們在說什麼,可我根本什麼聽不太懂。西域的商人們總會談論著當今什麼東西最好賣,中原的新政又如何幫他們進出陽關;進來躲雨的小攤販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皇後與寧光帝如何不合,皇貴妃又是如何地受寵;也有三兩個失意的儒生用酸溜溜的話拐著彎地罵著寧光帝對禦史的放縱,偏聽那幫小人奸佞。

我隻能趴在酒櫃上,怔怔地眺望著皇宮的方向,那九闕宮門擋住的宏偉華麗的殿堂裏發生的一切,總能吸引所有人好奇的目光。我也會偷偷地去想“奸佞”是什麼東西,但更多的時候,我想的還是張玨。

我相信我們終能相見,因為往來的商人們都說,到長安的商人,都要到吉末酒肆喝上一杯,他們說吉末酒肆的馬奶酒味道最有西域的味道。可我忘了,張玨並不懷念西域的味道,他根本就不喜歡喝馬奶酒。

我托著臉望著這綿綿的春雨,聽著酒肆觥籌交錯杯盞相撞的聲音,終於停止了胡思亂想。百無聊賴之際,回房取出一個銅駝鈴,掛在了美人靠上的飛簷下。

我歡喜地聽著駝鈴和細雨碰撞的聲音,尤其是在有風吹的時候,叮叮咚咚的,濕淋淋的長安城仿佛瞬間變得晴朗幹燥起來,交錯的街道和高大的屋舍都變成了廣闊無垠的草原,而我就和我的族人們坐在那裏等著勇士們打獵歸來,等著聽彎刀和酒杯碰撞的聲音。

我好像還看到了張玨,就像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樣。他帶著駱駝和馬隊緩緩地走近我們的帳篷,所有的駱駝都係著銅鈴,噠噠噠的馬蹄聲裏夾雜著駝鈴叮叮咚咚的聲音,每一步都是這樣的熱鬧。而他就這樣在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的鈴聲中慢慢向我走來,麵容堅定,神采飛揚。他抱住我,溫和地說著話,雖然那時候我聽不懂中原話,但我知道他說的話一定是溫柔的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