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在數鳥(2 / 2)

他分明看見月亮渾渾噩噩地嘴角叼著一支煙,從東邊樹叢裏爬了出來,吐出一片黑色煙霧,在未將他掩埋之前,吞噬了麵前空蕩的空間和落寞的孤寂。

如果說,恐慌能被工作打斷,他便會迷戀鋼球廠裏的翻砂,搶在工友的腳步之前拿起工具,就像迷戀姑娘的身軀,私自獨占,飛舞著鐵鍬,直到榨出身體全部的氣力。

肌肉的顫動能釋放他內心的迷茫和壓抑,肉體的磨難能最大程度減輕內心的痛苦,蒸汽夾雜著汗水更讓他酣暢淋漓。

無疑,這個時候的他是快樂。

經人介紹,他將幾近全新的錄像設備賣給了一家錄像放映廳,收回成本5000塊。再加上兩個月的工錢1500塊和手頭尚存的1500塊。他有了還清黃燕債款的資本。

鄭彥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熱衷於還債,就像他不明白夜裏的時候明明想著鄧華卻在轉瞬間又變成了黃燕。

兩個月一到,他毫不猶豫地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離開了鋼球廠,離開的那一天,天空飄起了雪花,他拿起球廠負責人提供的鬥筆和油漆,在豎立於路邊的空白預製板上揮筆提上鮮紅的六個顏體大字:古落村鑄鋼廠,路邊的餐館裏傳來梁漢文的一首歌曲——《蝴蝶來過這個世界》。

飄落的雪花像女人的腰,嫋嫋騰騰,附在地上便化成了水,鄭彥以黑色秋衣打底,外套了一件白色襯衣,衣服散開著。出門的時候母親斥責他不知冷暖,隻有他自己知道身體已容不下再多的衣服,內心的火熱已經鑽到了肌肉皮膚的每一處。他渴望寒冷,渴望在雪花中飛舞,渴望去善能還黃燕的債款。

難得的好天氣,鄭彥輕輕撫摸著手裏的八千塊錢,心想。

他在國道上的路邊搭上了從廣譜到善能的班車,班車如同冰原裏的一葉扁舟,裹著風,在冰塊的縫隙間穿行,起起伏伏,左右搖擺。他閉上眼睛,打開了車窗,任冷冽的寒風刮著他刀削般的臉頰。

寒風不隻對鄭彥青睞有加,還恣意地搶奪著滿車人賴以生存溫度。在沸沸揚揚的責罵聲中,鄭彥關上了車窗,自嘲般笑了笑,眼睛仍然閉著,他在自己的世界裏穿行,與旁人無關,與責罵無關,與神經病無關,隻與那間粉色的小屋有關,無論怎樣拒絕,不管他是否承認,黃燕走進了他的世界,他沒辦法逃避,更無法將之抹去。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扁舟到達彼岸,下了車,鄭彥才感覺到冷,他沒叫車,或許因為冷,或許因為某個東西衝擊了他腦袋裏的某根保險絲,他開始奔跑,地麵開始發白,有點滑,他用雙腿在路上舞蹈,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裹著雪花細碎的石子在他腳下發出愉快的呻吟。

星宇休閑娛樂會所到了,門前空無一人,通向地下室的門開著,鄭彥有些緊張,他喘著白氣,就著門邊的牆壁斜躺,他試著在飛雪中尋找一隻小鳥。一個穿著羽絨服的姑娘走出來踢了他一腳,問你已經死了嗎?他衝她眨了眨眼,說我沒死,我在數鳥呢。姑娘抬頭看了看灰蒙蒙飄落著雪花的天空,說哪裏有鳥呢。他說你躺下就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