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總是會做同樣的夢,夢裏媽媽跟她說:我怎麼會生出你這個東西!而且,這句話像是按了重複鍵似的在李子腦袋裏播了不停,無論是睜著眼閉著眼,李子總能看見媽媽那張出離憤怒的臉。
剛開始李子總會全身瞬間冰涼,然後用低到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跟自己說: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回應她的隻有心髒跳動的聲音和無盡黑夜的歎息。
六歲那年的一個下午,李子背著大大的書包,慢吞吞的往家走。摸著癟癟的肚子,想著媽媽做的香噴噴的晚飯,李子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家門緊閉,站在門外,李子聽見裏麵有陌生男人的低吼和媽媽急促的叫聲。李子拔腿就衝向家旁邊的電話亭給爸爸打電話說家裏有人要殺媽媽。爸爸急匆匆的趕回家的時候,看見的卻是媽媽和一個男人赤身裸體的糾纏在一起。李子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隻看見了媽媽極力躲閃的眼睛和男人帶著畏懼的眼神。那個男人她認識,是她爸爸的一個朋友。
那個晚上,爸爸一直在大廳抽煙喝酒,一杯一杯的喝,一包一包的抽煙。臥室裏傳來媽媽抑揚頓挫的哭聲,她聽不出那裏麵所包含的內容。李子坐在爸爸旁邊,沒有坐在椅子上而是跪坐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但她當時就是這麼做了。沒人理她,盡管她很餓,地下很涼,她的腿已經沒有知覺。
第二天爸爸一早就出去了,但是很晚才回來。臉上帶著傷,神情疲憊。爸爸回來的時候李子正在翻箱倒櫃的找吃的東西。那晚之後,家裏再也沒有人提關於吃飯的這個話題。爸爸看了李子半晌,閉了閉眼睛,啞著嗓子說:“我給你下碗麵?”李子點點頭。
爸爸手忙腳亂的下了碗麵,端出來給李子。李子吃了兩口忽然想起來媽媽還沒有吃飯,就跑到廚房準備盛飯,可是鍋裏隻剩下一點湯。她跑回爸爸身邊,指了指臥室,爸爸沒說話,她小心翼翼的端著飯往媽媽房裏走。
媽媽在床上躺著,看見李子進來,把頭扭向了一邊。李子把飯端到她麵前,她看也沒看,用手一推,麵碗應聲落地。李子盯著灑落一地很快糾結在一起的麵條,眼淚很快就撲簌撲簌的落了下來。媽媽起身看了一眼她,接著繼續躺回到床上。
李子默默的走到客廳看電視,電視裏放得她最愛看的《櫻桃小丸子》,裏麵那個爸媽愛姐姐寵的小女孩又在纏著姐姐要姐姐的東西。她一度以為她就是她們家裏的小丸子,每個人都讓著她,寵著她。李子正出神的時候,媽媽哭了起來,她很少聽見媽媽哭,媽媽哭起來聲音尖尖的,蓋住了電視的聲音。李子把聲音調大,不一會兒,媽媽的聲音就又把電視蓋過去而來。幾番調整,直到調到最大聲,才沒有再聽見媽媽的哭聲,而且,媽媽的聲音再也沒把電視聲音給蓋過去。
仿佛一夜之間,李子成了這個家裏最惹人厭的人。爸爸不理,媽媽不問。
沒多久,爸媽就離婚了。媽媽走的那天,爸爸在客廳低著頭坐著,李子追著媽媽出了屋子。李子本來以為媽媽會跟她說她很快會回來我好好聽爸爸話之類的話,可是追著她走了很久,她最終跟李子說的話居然是:李子,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東西?惡狠狠的盯了李子一眼之後,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