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當她蒙寵後正在得意的時候,總以為自己對倫什失去感覺了,不久她就掛念起他來了。自從他們鬧翻後不到一星期,菲克就告訴她,說倫什已經送了一隻鑽戒給另外一家大戲院裏的諾理絲夫人,又說諾理絲夫人親口告訴她,倫什已經打算要把她包去。
“唔,你幹嗎要告訴我呢!即使他到磨石公園裏去給那些花花綠綠的婊子每人一隻鑽戒,也與我無關呀!”
但她這番話都是言不由衷的。
現在她正一天天地體會到,莫倫什對於她的幸福,其重要性實在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現在才知道,如果沒有他的保護,她就要招惹許多麻煩來。例如化妝室裏那班花花公子,如果她仍舊受他保護,就決不敢這樣放肆地來糾纏勾引她了。現在沒有了他,她覺得自己突然陷入了一個冷酷淒涼的世界,其中所有的人都嫉恨她,不希望她過得好。她覺得他們誰對她都沒有一點善意和同情,反而幸災樂禍。
她又懊悔起來,不該跟著嘉爺到倫敦來受這種罪。
然而拿爾一直都很樂觀,雖然第一次召禦以來,已經相隔十日無消息,也仍失望。她以為萬歲爺一定很忙,雖想見她也抽不出空。“你別灰心,夫人。”她勸解她說,“你要知道國王是日理萬機的忙人呢。”
可是琥珀不相信她的話,她在爐子前邊的一張椅子上坐著,滿腹牢騷地嘟噥起來:“哦,拿爾,你該跟我一樣明白的,我若曾討他的歡喜,他早就該來叫我了!”
她聽了琥珀的幾句牢騷,隻輕輕歎了一口氣,並沒說話,因為她也有些給灰心了。但是幾分鍾後,就聽見外麵有人敲門,她一下跳起來,趕忙奔到門口去。
“喏!”她勝利般嚷道,“這次一定是他了!”
琥珀卻仍很鎮靜,隻掉轉頭從椅背上邊向門口看看,以為來的定是哪位花花公子,或者郝察理,或者傑都蒙,專門來看她的。可是拿爾把門拉開時,她卻看見一個童仆站在那裏,身上穿著製服,又聽見他問道:
“孫夫人在嗎?”
“我就是孫夫人。”她從椅子上跳起來,趕緊奔向門口。“有什麼事?”
“我是伯洛傑先生派來的,夫人。我家主人向你致意,問你今晚十一點半鍾是否願意去到他公館侍候他?”
“這是聖旨呢!”
“是的!”琥珀嚷道,“是的,我當然願意!”
她從桌子上撿起一塊錢來給了那童仆,等他走了之後,她就轉身一把摟住了拿爾。“哦,拿爾,他確實是喜歡我的!他還記得我呢!你想想看罷!今晚我就要進宮去了!”
突然她又停住了,學著那個童仆硬繃繃地微微鞠了一躬,說道:“孫夫人在嗎?我家主人向你致意,問你今晚願不願意到他公館侍候他?”然後她唰地轉身,歡天喜地哈哈笑著跳進房裏去。可是在她旋舞的時候,她突地停住了,又板起臉來。“我穿什麼衣裳去好呢?”然後兩個女人嘰嘰呱呱一起奔進臥房中。爐台上的時鍾正指著九點。
這一次,她愈加肯定他是喜歡她的了。
上次她還感到一點敬畏和矜持,這一次全部消失。他們有說有笑,竟如老朋友一般。她自從離開嘉爺,覺得他是她遇到的男子當中最迷人的一個。她臨走時,他也同上次一樣對她說道:“晚安,親愛的,上帝祝福你。”然後他開玩笑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又給了她一口袋的錢。
暴風和顯芝在候班門外等她。她一上馬車,他們就揚鞭出發回家了。
但她的馬車剛在河灘上拐過彎,突然出現一隊騎馬的人從黑影裏行上前來。沒等琥珀弄清情況,暴風已被他們從車座上拖了下來,顯芝也被打倒在地上,那匹馬驚嚇得騰起前蹄,並且竭力地嘶鳴。琥珀倉皇回顧,正不知所措,車門已被他們拉開來。一個蒙麵人伸進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拖。琥珀明知抵抗也徒勞,不禁尖叫掙紮起來。
那人把她猛地搖了一陣。“不許叫!隻要你把萬歲爺給你的一袋錢交給我,我就不會傷害你!趕快!”
琥珀使勁地踢他,並想掰開他捏她手腕的手指。但她要撲下去咬那隻手的時候,卻被那人猛力一推,推得她半個身子倒在車廂上,她隨即在月光下瞥見一把光亮的手槍正瞄準著她。“把錢交出來,否則就開槍了!我無暇跟你開玩笑!”
琥珀還有些躊躇,盼望會有人出來搭救,但她聽見槍機扳動的聲音,就趕緊從手籠裏把錢袋掏出來扔給了他。他接取了錢袋,向她鞠了一躬,就往後退了開去。但是不及關上車門,就聽見一個女人得意的笑聲,同時一個聲音嚷道:“多謝夫人!夫人謹受惠賜了!我向你保證,這筆錢一定拿去做好事用!”接著車門砰地關上了,然後一陣馬蹄的聲音,從王街向宮內奔馳而去。
琥珀一動不動地躺了一會兒,嚇呆了。那一個聲音!她心裏想著。我有點熟悉!她突然記起來了:那天晚上在皇家薩拉森旅館門前聽見的,也是同樣的笑,同是這種刺耳的高調的女性聲音——竟然是芭莫貝貝拉。
這是琥珀進白宮的最後一次了。
眾所周知,皇上喜歡過和平安靜的生活。而一個妒忌的女人尖酸毒辣的口舌,能使得這種生活成為不可能。琥珀呢,原是很僥幸,察理確曾對人說過他喜歡孫夫人,不過總不至於喜歡到肯為她犧牲自己的安逸。自從她二次進宮之後,那班惡毒的人又將他糾纏誹謗了好幾天,但後來終於感到厭倦,才放鬆了她另尋目標。
兩個禮拜之後,她的生活又恢複正常。除了她自己之外,人人都忘記了皇上曾經召禦她的事情。
她對貝貝拉的舊嫌新恨一齊滋長起來了。她對她自己許諾:我總有一天要弄得她生不如死才痛快。我無論如何要設法來對付她,甚至不惜我為此犧牲性命!於是她就把設計複仇方案當做一種消遣和娛樂,但這隻是幻想,所以想到後也隻能深藏在心裏,以備將來實施。
有一天晚上,她招待了一打男女青年在家裏吃晚飯。等人都走了,拿爾疊起那些盆碟,掃去地上的核桃殼,琥珀背對著火爐站在那裏,掀起裙子烘著屁股。那時是十二月中旬,地上已經有積雪,這是三年以來第一次看見,甚至泰晤士河都已經冰凍了。她們在那裏閑聊剛才那些客人的事情,談到誰說過什麼話,一些男女之間的勾搭,然後又詳細評論那些女客的裝飾,及乃至她們的相貌,總之是誰都有幾分缺點。
那時琥珀已經脫下了外衫,隻穿著一件寬袖短褂和縐邊小馬甲在那裏打嗬欠,伸懶腰,忽聽見輕輕的敲門聲。主仆兩個都吃了一驚,彼此麵麵相覷了一會,琥珀緊張地在那裏等待著,拿爾走出去打開了門。難道——這種事——
筆直站在門口的卻是莫上尉,他把一件騎馬長鬥篷撩在肩頭,一頂帽子拉到鼻子上。他朝屋裏看著,他和她的目光碰觸了,他那如哀求般的神情仿佛一個小孩子離家出走又回來似的。琥珀本來盼望的是國王的差人,現在忽然丟掉了這個念頭,忙張開雙臂向他奔去。
“倫什!”
“琥珀!”他將她抱起來,在她臉上不停地狂吻,最後他發出一種狂歡而如泣的笑聲。“哦,上帝!我開心極了,竟還能見到你!”他將她放下地來,隻是仍緊緊地摟著,一手輕輕撫著她的頭,又拚命揉著她的脊背。“上帝,親愛的!我實在無法再離開你了!我愛你——哦,上帝,我多麼愛你!”
他的眼睛裏閃著淚花,站在他背後看著他們的拿爾也暗暗感動不已。琥珀和倫什都轉過頭來看她,於是三個人不禁一起大笑起來。
“進來啊,倫什,親愛的!把門關上吧。哦,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哦——剛才你是站在門外等客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