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附錄(1 / 3)

電影文學劇本《廣島之戀》

編劇:【法】瑪格麗特·杜拉

導演:【法】阿侖·雷乃

譯者:劉壽康

(劇本中的黑體字是對每個段落所做的分析性標記)

第一部

劇本的第一部拍攝成影片後,成為影片的第一個段落。在這個段落中,主要表現法國女演員對廣島原子彈給人們帶來災難的“舊恨”。是現實和回憶的交織。

(電影開始時,兩對赤裸裸的肩膀一點一點地顯現出來。我們能看到的隻有這兩對肩膀擁抱在一起——頭部和臀部都在畫外,上麵好像布滿了灰塵、雨水、露珠或汗水,隨便什麼都可以。主要的是讓我們感到這些露珠和汗水都是被飄向遠方、逐漸消散的“蘑菇雲”汙染過的。它應該使人產生一種強烈而又矛盾的感覺,既使人感到新鮮,又充滿情欲。兩對肩膀膚色不同,一對黝黑,一對白皙。弗斯科的音樂伴隨著這種幾乎令人窒息的擁抱。兩個人的手也截然不同。女人的手放在膚色較黑的肩膀上。“放”這個字也許不大恰當,“抓”可能更確切些。傳來平板而冷靜的男人聲音,像是在背誦那樣。)

他:你在廣島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

(這句話可以任意重複。一個女人的聲音,同樣平板、壓抑和單調,像在背誦。)

她:我都看見了,都看見了。

(弗斯科的音樂在上述對白開始之前本來已經逐漸消失,在女人的手抓緊男人肩膀的那一刻,它又逐漸加強了。接著,她的手放鬆了,然後又撫摸男人的肩膀。較黑的皮膚上留下了指甲印,它似乎能夠給人一種幻覺:男人因為說了“不,你在廣島什麼也沒有看見”這句話,而受到懲罰。接著又響起了女人的聲音,仍然是冷靜、平淡,像念咒似的。)

她:比方說醫院,我看見了。我的確看見了。廣島有一家醫院,我怎麼能看不見它呢?

(醫院、過道、樓梯、病人,這些鏡頭都是冷靜和客觀地拍下來的。但我們從來沒有看見她在那兒看著。接著我們又看見女人的手抓住——緊緊抓住膚色較黑的肩膀。)

他:你沒有看見廣島的醫院。你在廣島什麼也沒有看見。

(女人的聲音變得愈來愈冷漠。博物館的鏡頭。同樣炫目的燈光,和醫院的燈光一樣令人討厭。各種解說牌、原子彈爆炸後的物證、按比例縮小的模型、鋼鐵碎片、人皮、燒焦的頭發、石蠟模型,等等。)

她:我到博物館去過四次……

他:廣島的什麼博物館?

她:我到廣島的博物館去過四次。看見人們在裏麵徘徊。他們若有所思地在照片和複製品之間徘徊,想要找到什麼別的東西。在照片之間、在照片和複製品之間徘徊,想要找到什麼別的東西。在解說牌之間徘徊,想要找到什麼別的東西。

我到廣島的博物館去過四次。

我看著那些人們。我自己也心事重重地看著那些鐵塊,燒焦的、破碎的、像肌肉一樣脆弱的鐵塊。我看見一大堆瓶蓋子:誰能料到會看見這個?人類的皮膚在飄浮,生命在延續,還在痛苦中掙紮。石頭。燒焦的石頭。粉碎的石頭。不知是誰的一縷縷頭發,廣島婦女睡醒一覺,發現頭發全脫光了。

在和平廣場我感到熱極了。足足有一萬度。我知道有一萬度。和平廣場上陽光的溫度。你怎麼能不知道呢?……地上的草,就別提了……

他:你在廣島什麼也沒有看見,沒有看見。

(更多的博物館鏡頭。接著是和平廣場的一個鏡頭,前景有一個燒焦的頭顱。玻璃展覽櫥裏陳列著燒焦了的模型。廣島的新聞鏡頭。)

她:複製品做得盡可能地逼真。

影片拍得盡可能地逼真。

幻景做得這樣逼真,讓遊覽的人看了都哭了。

一個人總是可以嘲笑別人的,但說真的,一個旅遊者除了哭泣之外,還能怎麼樣呢?

我總是為廣島的命運哭泣。總是為它哭泣。

(一個廣島被炸之後的照片的全景鏡頭,一個與世上其他沙漠絕無共同之處的“新沙漠”。)

他:不要哭,你為什麼要哭呢?

(空空蕩蕩的和平廣場,炫目的陽光使人想起原子彈奪目的光芒。1945年8月6日以後拍攝的新聞片。螞蟻和蚯蚓從地裏鑽了出來。這裏插進去一些肩膀的鏡頭。又傳來女人的聲音,近乎瘋狂的聲音,而後麵的一連串鏡頭也是近乎瘋狂的。)

她:我看了新聞片。

第二天,曆史就是這樣寫的,不是我杜撰的,第二天,有些動物又從灰燼中、從地裏很深的地方鑽出來了。

人們拍下了狗的照片。

留作永久記錄。

我看見它們了。

我看了新聞片。

我看見它們了。

我看見第一天的情景。

第二天的情景。

第三天的情景。

他:(打斷她)你什麼也沒有看見,沒有看見。

(一隻斷了一條腿的狗。人群。兒童。受傷的人。燒傷的兒童在尖聲叫喊。)

她:……還有,在第十五天。

廣島開滿了鮮花。到處盛開著矢車菊和唐葛蒲。早晨開的牽牛花和白天開的百合花生機勃勃地從灰燼中鑽出來,在此之前,還沒聽說過花有這麼大的生命力。

我沒有編造任何東西。

他:全都是你瞎編的。

她:我沒有瞎編。

就像在戀愛的時候產生的一種幻覺,一種永遠不會被人忘記的幻覺,我產生了這樣的幻覺:我永遠不會忘記廣島。

就像在戀愛的時候一樣。

(正在準備用手術鑷子把一隻眼睛取出來。更多的新聞鏡頭。)

我也看到活下來的人和那些當時在廣島婦女肚子裏的胎兒。

(各式各樣幸存者的鏡頭:一個美麗的孩子,他轉過臉來,原來瞎了一隻眼睛;女孩子在鏡子裏看她燒傷的麵孔;盲女用變了形的手在彈奏著齊特拉琴;母親在她垂死的孩子身邊祈禱;一個好幾年不能睡覺的男人在死亡線上掙紮。每周一次,別人把他的孩子帶來看他。)

我看到廣島暫時的幸存者以忍耐、淳樸和顯而易見的溫馴態度使自己適應如此不公平的命運——就連平常極其富於想象力的人都無法想象的命運。

(鏡頭又回到那兩個熱情擁抱的身體。)

她:聽……

我知道……

我知道一切。

一切都照常進行。

他: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一朵盤旋上升的原子雲。下著雨,人群在街上遊行。漁民被放射性物質感染。不能吃的魚。把成千上萬不能吃的魚埋在地下。)

她:婦女冒著生育畸形嬰兒和怪物的危險,但一切照常進行。

男人冒著絕育的危險,但一切照常進行。

人民害怕下雨。

雨塵落在太平洋上。

太平洋的海水毒死生物。

太平洋的漁民死了。

人們害怕食物。

一個城市的食物全都扔掉了。

許多城市,全城的食物全都埋掉了。

整個城市憤怒地行動起來了。

許多城市,全都憤怒地行動起來了。

(新聞片鏡頭:示威遊行。)

全城的憤怒是針對誰的?

全城的憤怒,不管他們是否願意,都是針對某些人用來欺壓別人、某些民族用來欺壓別的民族、某些階級用來欺壓別的階級的那種不平等原則。

(示威群眾在前進。有些人在擴音機前正在發表“無聲”的演說。)

她:(溫柔地說)……聽我說。我和你一樣,知道忘記意味著什麼。

他:不,你不知道忘記意味著什麼。

她:我和你一樣,也有記憶力。我知道忘記意味著什麼。

他:不,你沒有記憶力。

她:和你一樣,我也曾盡力想不要忘記。但和你一樣,我忘記了。和你一樣,我曾想記住一段無法慰藉的回憶,影子和石頭的回憶。

(影子的鏡頭,一個廣島死難者的影子“映在”石頭上。)

我,我每天都在拚命掙紮,擔心不能再理解為什麼一個人需要記憶。和你一樣,我忘記……

(店鋪裏有成百的工業館的縮小模型,工業館是唯一殘存下來的遺跡,在轟炸之後,它的歪歪扭扭的骨架仍然屹立——後來也就這樣保存了下來。一間空店鋪。一車一車的日本旅遊者。他們來參觀和平廣場。一隻貓走過廣場。)

很明顯,記憶是必要的,為什麼要否認呢?……

(這句話不時被工業館骨架的幾個鏡頭隔斷。)

……聽我說,我還知道一些別的事。一切都會重新開始。

二十萬人死亡。

八萬人受傷。

在九秒鍾之內。這是官方數字。一切都會重新開始。

(樹木。教堂。旋轉木馬。重建廣島。平凡的事物。)

地上溫度將有一萬度。他們說,一萬個太陽,瀝青都會燃燒起來。

(教堂。日語的廣告牌。)

到處將是一片混亂。整座城市將要從平地升起,再變成灰燼……

(沙粒。一包“和平”香煙。一棵生長茁壯的植物像蜘蛛似的在沙粒上攤開。)

沙地上將長出新的花草……

(河邊有四個瀕死的學生在聊天。河流。潮水。重建後的廣島碼頭。)

四個學生在一起共同等待著傳奇式的死亡。

大田川三角洲的七條支汊按時漲落,非常準確。水流清澈,漁產豐富,河水的顏色按照不同的時辰或季節現出灰色或藍色。大田川三角洲七條支汊的潮水慢慢地上漲,人們不再沿著泥濘的兩岸觀賞這種景色了。

(念咒般的聲音停止了。廣島的街道。更多的街道。各式各樣的橋。隱蔽的小巷。街道。郊區。鐵路。郊區平凡的景物。)

她:……我遇到你。

我記著你。

你是誰?

你把我毀了。

你對我多好呀。

我怎能知道這座城市是正適合戀愛的呢?

我怎能知道你是正適合我的身體的呢?

你真了不起。太好了。你真了不起。

突然之間時間過得多慢呀。

多麼美妙。

比你所能知道的更美。

你把我毀了。

你對我多好呀。

你把我毀了。

你對我多好呀。

有的是時間。

求求你。

占有我吧。

毀壞我吧,讓我變醜吧。

你為什麼不這樣呢?

在這座城市、這個和別的夜晚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夜晚,為什麼你不這樣做呢?

求求你。

(突然得異乎尋常,現出了女人的麵孔,充滿了柔情,轉過來朝著男人。)

她:你的皮膚美得令人驚奇。

(他歎了一口氣。)

你……

(現出他的麵孔。他出神地笑了,這一笑和他們的談話沒有關係。他轉過身子。)

他:不錯,是我。你是能看見我。

(重新現出兩個赤裸的身體。女人繼續發出同樣的聲音,不清楚的聲音,但這一次用的不是背誦的聲調了。)

她:你是純粹的日本人,還是不純粹的日本人?

他:我是純粹的日本人。

你的眼睛是綠的,對吧?

她:我想是這樣……是的……我想它們是綠的。

他:(溫柔地,看著她)你像是由一千個女人合成的……

她:那是因為你不了解我。就是這個緣故。

他:也許這不是唯一的原因。

她:這個想法倒很妙,為你把一千個女人合成一個人。

(她吻他的肩膀,把頭藏在他的肩窩裏。她的頭朝著那扇打開的窗戶,朝著廣島,朝著夜色。有一個男人在街上走過,咳嗽。【我們看不見他,隻聽到他的聲音。】她抬起身子。)

她:聽……四點鍾了……

他:為什麼說四點了?

她:我不知道他是誰。每天早上四點鍾,他都經過這裏,而且總是咳嗽。

(沉默。互相對視。)

那天你在這兒,在廣島……

他:(笑起來,好像聽到一個小孩子的問話)不在……我當然不在。

她:(再次撫摸他赤裸的肩膀)不錯……我多蠢呀。(幾乎笑了。)

他:(嚴肅地,躊躇地)不過我的家人都在廣島。我在外邊打仗。

她:(靦腆地,露出微笑)很幸運,是不是?

他:(沒有看她,猶豫是否同意這句話)是吧。

她:這也是我的幸運。

(停頓。)

他:你來廣島幹什麼?

她:拍電影。

他:什麼,拍電影?

她:我在一部片子裏擔任一個角色。

他:來廣島之前,你在哪兒?

她:在巴黎。

(較長的停頓。)

他:在巴黎以前呢……

她:巴黎以前?……在內韋爾。內——韋爾。

他:內韋爾?

她:它在涅夫勒省。你不知道那個地方。

(停頓。然後,他仿佛剛剛發現廣島和內韋爾之間的聯係,便問:)

他:為什麼你想看見廣島的一切?

她:(盡量顯得誠懇)因為它使我感興趣。我有我自己的看法。例如,我認為細致地觀察事物是一種必須學會的本領。

第二部

劇本的第二部拍攝成影片後,成為影片的第二個段落。在這個段落中,主要透露出法國女演員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曾與一個德國士兵相戀,寫的是愛情上的“舊恨”。主要是現實動作。

(一大群自行車從街上蜂擁而過,聲音由輕而重,然後逐漸消失。她穿著晨衣站在旅館的陽台上。她在看著他,手裏拿著一杯咖啡。他還在睡著,趴在床上,兩臂成十字形,上身裸露。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手,它們微微顫抖,就像小孩子在睡覺時手會顫抖那樣,他的手很好看,富於男性美。

在她注視著他的雙手時,突然現出一個年輕男人的身體取代了日本人,他躺在那裏,姿勢相同,但是是垂死的姿勢,他躺在陽光充足的河邊。【旅館房間的光線是半明半暗的。】年輕人快要死了。他也有一雙好看的手,和那個日本人的手十分相像。臨死之前,它們猛烈地顫抖著。

這個鏡頭非常短暫。

她呆呆地靠著窗戶站著。他醒了,朝著她微笑。她沒有立刻回報他的微笑,還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然後,她把咖啡送到他跟前。)

她:你要喝點咖啡嗎?

(他點點頭,接過杯子,停頓。)

她:你剛才夢見什麼啦?

他:我記不起來了……怎麼啦?

(她清醒過來,十分溫柔地。)

她:剛才我在看你的手。你睡著的時候,它們也在動。

他:(查看自己的手,動了動手指頭)也許在夢中它們不知不覺地在動。

她:(冷靜地,愉快地,不過好像並不相信他的話)唔,唔。

(他們在旅館房間裏一起淋浴,心情十分舒暢。他把手放在她額頭上,讓她仰起頭。)

他:你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你知道嗎?

她:你認為這樣嗎?

他:我認為是這樣。

她:有點兒衰老,對嗎?

他:(笑了)有點兒醜。

她:(他的愛撫引起她微笑)你不在意嗎?

他:我昨天晚上在咖啡館裏發現你有點醜。還有……

她:(非常從容地)還有?……

他:還有,你有種厭倦的感覺。

她:(引起了好奇心)你再往下說……

他:你的那種厭倦使男人產生想要接近你這個女人的欲望。

她:(微笑,垂下眼瞼)你的法語說得很好。

他:(高興地)可不是!你終於注意到了我的法語說得多好,這讓我很高興。(停頓)我倒沒有發現你不會說日語……你注意到嗎,人們對事物的判斷能力都是一樣的?

她:不,我隻注意你,別的我全不管。(歡笑。)

(洗澡之後,她的頭發全濕了。她慢慢地吃蘋果,穿著浴衣站在陽台上,她看著他,伸伸腰,好像在精確地估量他們的處境,然後慢慢地、字斟句酌地對他說:)

她:在——廣——島——相——會,這種事可不是每天都會發生的。

(他已經穿好衣服——襯衫領子敞開——走到陽台上,坐在她對麵,猶豫一陣後問道:)

他:對法國人來說,廣島意味著什麼?

她:戰爭結束了,就是說,真正結束了。我感到詫異……他們居然敢這樣做……我感到詫異的是他們居然成功了。後來,我們也產生了一種無名的恐懼。接著就覺得無所謂了。還有,就是對無所謂感到可怕……

他:那時你在哪兒?

她:我剛剛離開內韋爾。在巴黎。在街上。

他:這是一個美麗的法國名字——內韋爾。

她:(停頓了一下)它和別的名字沒有什麼不同。就像和別的城市沒有什麼不同一樣。

(她走開了。他們開始談家常。)

(他坐在床上,點燃了一根香煙,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問道:)

他:你在廣島認識許多日本人嗎?

她:是的,我認識了幾個……但沒有一個人像你……

他:(愉快地微笑)我是你生活中的第一個日本人嗎?

她:是的。

(看不見了她的笑臉。再出現時,她正在穿衣服。)

她:廣——島。

他:(垂下眼睛,冷靜地說)全世界都很高興。你和全世界一起感到很高興。(用同樣的聲調說下去)我聽說那天巴黎天氣很好,一個美麗的夏日,對嗎?

她:不錯,那天天氣很好。

他:那時你有多大?

她:二十歲,你呢?

他:二十二歲。

她:差不多是同樣的年齡。

他:不錯,是差不多。

(她已經穿好衣服了,正在戴她的紅十字會頭巾。她突然在他身邊彎下身子,或者躺在他身旁。她撫摸他的手,吻他光著的膀子。他們在談家常。)

她:你搞什麼工作?

他:搞建築。還有政治。

她:哦,所以你的法語說得這樣好。

他:不錯。為的是讀有關法國革命的書。

(他們笑起來。絕對不能明確指出他的政治見解,因為那樣就立刻給他貼上了標簽。而且,這也顯得太幼稚了。不要忘記,隻有見解開明的人才能說出剛才那句話。)

他:你演的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

她:一部關於和平的電影。你想,除了關於和平,他們還會在廣島拍別的電影嗎?

(一群自行車熙熙攘攘而過。)

他:我希望再能見到你。

她:(做出一個否定的姿態)明天這個時候,我就要上路回法國了。

他:真的嗎?你沒有告訴過我呀。

她:是真的。(停頓)沒有必要告訴你。

他:(吃了一驚,認真起來)所以你昨天晚上讓我到你房間來,是嗎?……因為這是你在廣島的最後一晚。

她:一點也不是。我腦子裏從來沒有過這個念頭。

他:你說這話,我真不知道是真話還是假話。

她:是假話,可也是真話。不過我沒有任何理由對你撒謊。怎麼……

他:告訴我……像這樣的事……你經常遇見嗎?

她:不太經常。但也有過。我喜歡男人。(停頓)你知道,我這個人道德上是可疑的。(她笑了。)

他:怎麼叫道德上是可疑的?

她:就是對別人的道德表示懷疑。

(他由衷地笑起來。)

他:即使明天飛機就要起飛,即使你道德上可疑,我還是想再看到你。

(停頓。兩個人心中又泛起了愛的波瀾。)

她:不。

他:為什麼?

她:(煩躁地)因為……

(他沒有追問什麼。)

她:你不想再和我說話了嗎?

他:(停了一會兒)我想再看見你。

(他們在旅館的走廊裏。)

他:你去法國什麼地方?內韋爾嗎?

她:不。去巴黎。(停頓)我再也不到內韋爾去了。

他:再也不去了嗎?

她:(說話時做了一個怪相)再也不去了。(接著,她發現不能自圓其說,便說:)在內韋爾的時候我比什麼時候都年輕……

他:在——內韋爾的時候——很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