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這樣殺人的麼？”洛基舔了舔手指，“怪不得維德佛爾尼爾也讓你傷了，隻是看你受傷了麼？他們沒發現，瀕死的惡魔，也是能殺人的。”
洛基掠到維身邊，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妖冶地笑：“多麼美麗的惡魔呀，多麼可愛的心跳聲啊，吉爾伽美什你培養出了一個不得了的家夥。”
“你知道麼，”他隨著維的心跳節拍說，“一個真正懦弱的人，是無法躲避的，是無法麵不改色殺掉那麼多人的。你問我為什麼想殺了你？不是因為白夜喜歡你，維。我不喜歡你，隻是因為我知道你是什麼。你那顆心髒是惡魔的心髒的吧，維。”
從流放到這個世界以來，陷在霧魘的幻境裏的時候，被無數把戰士利刃穿過身體的時候，被蒼穹之翼維德佛爾尼爾盯住的時候，他也沒有發出這般的尖叫。那聲音聽來很飄渺，像是被烏雲吞噬的月亮發出來的。屋子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玻璃、水晶杯、精細的瓷器……一群黑色的飛鳥淒厲著從森林上飛離。它們的叫聲很恐懼，然而比不上他一半高亢洪亮。一摞一摞的書從圓木做的書架上掉落下來，砸碎了花瓶，水流了一地，彈奏鋼琴的人忽然停住了手。維嗅到喉嚨裏的血腥味，感覺到臉頰火辣辣的痛。
但是這樣也無法讓他停止尖叫，隻有這樣才能阻止那人的下一句話，還未說出口的話，以及那個眼神。
洛基站在那，一動不動地。他眼中滿滿得都是憐憫。同情是給同類的，憐憫是施舍給低等的種族。維俊美的臉上失去了血色，看起來是一個被腐蝕了的金屬。他仰視著那個知曉他秘密的男人，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洛基彎下腰，扼住維的脖子把他抵在床上。他看著他，那目光悠長安詳，就像在欣賞一件稀有的古代器皿。
“拉普拉德有這一個傳說。在降生的時候，暴風果實是依據你上輩子的最深處的記憶來結出心髒的。你那沸騰的有力的惡魔心髒是用什麼美麗的秘密換來的呢？是被欺辱被踐踏被唾棄被仇恨糾纏被絕望掩蓋之後換來的麼？不是吧，而是隱忍謀劃一年兩年五年十年之後，最殘酷的報複，最血腥的刑罰，而後飲其血，噬其心。多麼酣暢淋漓的記憶啊，是這樣麼？維，你在那個世界就已經是個惡魔了吧。”
維一動不動地躺在那，斷劍貼著他的臉，劍刃還殘留著無法揮散的血的味道，劍麵倒映出他的臉，紫羅蘭色的眼睛。如果你認真的看，可以看到那紫色的深處一抹鮮豔的紅色，宛如剛從動脈噴濺出的鮮血。他癡癡地這麼看著，漸漸地，有三個人的身影從那瞳孔裏走了出來，他們走得緩慢，嘴角是揚起的，每一步都帶著惡劣玩笑的味道。
維張了張嘴，沙啞的喉嚨開始說話。他聽著那聲音說，它離他很遠，遠到隔著一個世界，遠到和他無關。洛基像個幫人告解的牧師看著他，他看起來像一本書，一本破損的書，空氣中有了墨的味道，有紙的味道，有悲傷段落的味道和血腥結局的味道，以及將這一切沾粘在一起的膠水的味道。他花了許多時間看這本書，就像這本書花了很多時間書寫。
“一個穿著漂亮的女孩，一個能將詞語綻放出花朵的男孩，一個沉靜內向的男孩，他們都說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一次，因為是即興為之。”他笑容舒展，“那是沒有風的舊樓樓頂。有一把鋒利的小刀，那是他們給我準備的，說要本人自願獻出才有用。他們不知道其實不情願一樣有用。他們爭吵的聲音很小，到底實現誰的願望。女孩想要變得更漂亮，能說出漂亮話的男孩想把自己的話都變成真的，安靜的男孩想成為明星。他們爭辯了很久都沒有結果，並沒有問我的想法。開始的時候，我想：吃就吃吧，因為我們是好朋友。於是我在一邊耐心地等著，露出胸口讓它冷到失去知覺。在起風的時候，他們終於決定了猜拳獲勝的吃，隻是他們還沒有告訴我結果。”
“因為，”他嗬嗬地笑，“我還是害怕疼。”
“於是，我實現了他們三個人的願望。成為了一個漂亮的誠實的明星。”
月光沉進雲裏，大風將窗簾吹得嘩嘩響，大雨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漆黑的房間隻有安靜的心跳聲。維閉上眼睛，眼皮沉得像注了鉛。他靜靜等著，他見過那麼多人睡過去，他也送那麼多睡去，很安詳。他不需要搖籃曲，他閉上眼睛也能看到無數的星星點點，像消逝的螢火蟲。那句話又在耳邊響起：你對著月亮睡覺，不怕眼睛會瞎麼？
維睜開了眼睛。
白夜坐在昨晚坐的地方，房間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空氣中彌漫著純淨的味道。隻是那把青色的長劍變得更加精致，更加鋒利。
“父親說，從今天起你將成為我的管家。”白夜露出笑容，宣布。
城堡的塔頂，空曠的大廳四周牆壁都是黑壓壓的，隻有一座高大的祭台，藍色的火焰在祭台上跳躍。祭台前，洛基如雕塑一般站在那，他穿著血紅色的長袍，衣服上繡著繁複重疊的黑色波斯菊。
“你該殺了他。”空蕩的房間響起聲音，厚重而遙遠。
“為什麼？他太有趣了，”洛基回答，對著那團跳動的火焰說，“我舍不得。”
“他是惡魔。”厚重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誰不是，你是，我也是。”洛基笑著。
“而且他還是【禁魔者】。”洛基離開房間時，語氣得意地說。
身後的藍色火焰一下子飛騰起來，像是火山爆發。整個房間回響著劈裏啪啦的燃燒聲。
洛基有很多古怪的習慣。吃晚飯的時候，絕對不吃加了糖調味的食物，愛收集有故事的裝備再重新煉製收藏。心情好的時候，會穿上很廉價的衣服到處閑逛。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穿得妖豔坐在城堡最高的塔頂發一整夜的呆。
沒有人知道洛基多大了，歲月在他身體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也沒有人去猜去問。
雨後天晴的午後，維穿著一身合體剪裁銀白色的禮服站在由光潔整齊的白色大理石建造成的走廊上，紳士地彎腰低頭，緩慢溫柔地說：“白夜公主。”對此，洛基僅有的兩個學生無法理解，畢竟對於他們來說，維隻是一個陌生人。當他們知道洛基給他的任務之後，就從不解變成震驚。
維在一年後，身份不再是白夜的管家，而是洛基的第三個學生。他將和白夜一起離開城堡遊曆整個拉普蘭德大陸，尋找力量的真諦。
“我覺得您太相信他了，”赫爾，洛基的第一個學生，知道消息的她勸告洛基，“他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無論是身體、心、靈魂、還是潛力——他都還差太多了。即使他的天賦是【禁魔者】。”
“我知道，他並不完全。”洛基微笑，“但你也沒有看清楚他，他擁有你和霍爾德爾沒有的東西，其他人也不會有的東西。”
“我們沒有的東西？”赫爾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