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時期是宋代文學的高峰期,在此前後,在蘇軾周圍形成了一個作家群,他們成就有高低之別,彼此也有相互影響,但他們並不互相蹈襲,創作個性各不相同,甚至沒有形成一個有明顯特征的流派。在蘇門文人之中,黃庭堅的研究將有專章介紹,秦觀研究在本章辟有專節。在這裏介紹成就相對較低的張耒、晁補之、李之儀、毛滂等人的研究狀況。陳師道雖自己不承認是蘇門弟子,但也被稱為“蘇門六君子”之一,所以關於他的研究也在這裏一並介紹。
一、晁補之的詞
四庫館臣稱晁補之詞“其詞神姿高秀,與軾實可肩隨”,劉熙載《藝概》則以為:“辛稼軒《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一闋即無咎《摸魚兒》‘買陂塘旋栽楊柳’之波瀾。”以此認定他接近東坡而開辛棄疾。龍榆生《蘇門四學士詞·晁補之詞》亦謂晁補之為東坡嫡派,說“北人性格,本宜於東坡一派之作風,所謂‘坦易之懷,磊落之氣’(劉熙載評無咎語——引者注),苟不流於粗率,便見真實本領。北宋有無咎,南宋有稼軒,皆山東人,而東坡得此兩賢,為之翊讚;於是豪放一宗,奪正統派之席而代之矣”。又謂之“格調既高,乃益變化,有時竟以散文之法,施之填詞”,“雖偶作兒女相思之詞,卻無淫濫卑靡之習”。薛礪若《宋詞通論》將晁補之作為一般的詞人作了介紹,說“他的詞多規模東坡,不喜作豔語”,有的詞如《摸魚兒·東皋寓居》等,“於豪爽中寓沉鬱之意,不獨規模東坡,更為南渡後於湖、稼軒等作先驅了”。有的詞如《臨江仙·信州作》,“則又清幽瀟灑,婉似東坡重九《南鄉子》與《臨江仙》‘倚杖聽江聲’諸作。總之他是已具有坡仙之壘,而為當年傑出的作家”。鄭賓於《中國文學流變史》則指出,晁補之的缺點是:“常好應酬詠物,而不吊古傷時。吊古傷時,是北派詞壇的特色;補之他竟舍去不作,在題材方麵也就減了實量;雖然盡力務為大方,終難免於‘小家子氣’的性分也。”其後一般的文學史中提及晁補之往往流於泛泛,其詞的讀本有龍榆生編的《蘇門四學士詞·晁氏琴趣外編》。
1949年以後,有關晁補之的研究很清冷,直到近幾年才有較多的成果。比如喬力在齊魯書社1992年出版了《晁補之詞編年箋注》,書後附有《晁補之年譜簡編》,他還在《晁補之三事考辨》中,考證晁補之高祖為晁迪,而非《宋史》所說的晁迥;文章還考辨了晁補之與蘇軾初次會麵的時間、晁補之四任州郡等問題。劉煥陽在晁補之研究中也作了很多工作,他在《煙台師範學院學報》1988年第1期撰寫了《晁補之世係考辨》、在該刊1990年第3期寫了《晁補之著述考略》、在該刊1990年第3期寫了《晁補之詞的風格特質》等。易朝誌也在上刊1990年第3期著有《晁補之年譜簡編》。
楊海明《晁補之詞簡論》,首先談到了《能改齋漫錄》(亦見於《苕溪漁隱叢話》)記載的晁補之的一段詞論。認為這段詞論與李清照的《詞論》具有相似的價值,而比李作早。通過這段詞論可以看出,詞體發展到這一時期,“已成斑駁多姿之局麵”,當世的人多持“本色”、“當行”之論,注重音律,重雅輕俗,而晁氏讚許蘇軾、柳永之詞,突破了傳統的見解。文章還分析了晁補之的詞作,認為他受過柳永的影響,但摒棄了過於俚俗輕薄的成分,繼承和發展了蘇軾的豪放詞風,對後來的辛棄疾有直接的影響,“成為上繼蘇詞、下開辛詞的一座橋梁”。劉永泰《論晁補之詞》指出:晁補之詩與張耒齊名,詞則比肩蘇軾,獨得蘇軾之神髓。作者認為,晁補之在政治觀、政治遭遇及道德操守方麵與蘇軾相似,其詞雖不如蘇詞之千姿百態,但在豪放曠達這一點上,是深得蘇軾精神實質的,“所不同的是,蘇詞多樂觀向上的情調,無不可解之情,而晁詞則多感憾沉咽之句,與其詩風的雄豪邁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作者對晁詞的評價是:“雖然反映社會的深度和廣度都很不夠,但他所選擇的道路與創作的嚐試,對於支持蘇軾的革新,促進詞體發展,從而提高其地位與作用,都有一定的貢獻。”劉乃昌所撰《晁補之評傳》指出,晁補之和同時代的其他詞人一樣“也慣於以詞寫柔情,集中麗情詞、歌妓詞約占三十多篇,有的風致旖旎,運思細密,不亞於婉約詞家手筆”,但其詞中最有特色的是遷謫詞和閑居詞,與東坡相近。作者還分析了晁補之與東坡的不同:其一,晁補之也寫過《調笑轉踏》一類的俗詞,“他的麗詞寫豔情,也有淺俚發露不減柳七的,如《驀山溪》”;其二,晁詞呈壯美之象,有的地方不免趨於質直,但總體上是有直有曲,亦樸亦巧的;其三,“蘇詞由慷慨崢嶸流入沉雄清曠,晁詞則往往由磊落感喟趨於沉咽。晁詞放曠處有一種兀傲跌宕之氣,而不同於東坡的軼塵絕跡、超然象外”。喬力在《晁補之詞編年箋注·前言》中,結合晁補之的身世與個性比較了晁詞與蘇詞的異同,認為晁補之父親晁端友客死京師,家貧而又陷入無謂的黨爭,他又對屈原、杜牧、李白等先哲們的“因忠見斥、孤憤怨懟的情懷和美人芳草、悱惻幽窈的韻致”都體味異常深切,他個人的稟性氣質則是“沉綿回邈、趨於內向、不善排遣,缺乏蘇軾那種豁達豪健的襟懷,也沒有陶淵明曠遠淡穆、靜泊自守的氣度,這直接間接地規定著晁詞低咽多怨的基本格調”。喬力還在《略談晁補之詞的藝術特色》一文中,分析晁補之作詞的藝術手法,說晁補之的詞“在情、景、事的緊密契合中,善於用情來領挈使馭,讓景為情用,就景中見意,多從正麵鋪寫描摹,並不僅憑比興寄托之法於景外見意。所以,他不講求以韻致的蘊藉涵永和刻畫的精麗深曲稱長,無幽隱微約之筆,而是酣暢奔放,用墨敷盡,別具清朗透詳的風貌”。文章同時指出,由於識見和胸襟的局限,以及藝術功力的不足,使其詞難臻精粹超軼之境,故未能躋身於優秀詞家的行列。
此外,關於晁補之的詩文,也略有人提及。劉乃昌在《晁補之評傳》中指出,晁補之詩的內容以紀遊、酬贈、感懷和詠唱日常生活者為多,“有不少古體長篇,雖寫得洋洋灑灑,能將古文的章法和筆法引入詩作,但語言不夠圓熟,似有琢煉不精之嫌”。其絕句小詩“或寫山川勝景,或攄遷謫情懷,有不少頗具韻致,清俊可讀”。在風格上有學東坡處,“但他沒有東坡那種飄逸橫放的才情,堂廡也不夠廣”。程千帆、吳新雷《兩宋文學史》還說,晁補之的樂府詩“風格具有濃鬱的民歌風味”,如《豆葉黃》等。並說他的散文善於描繪山林景物,名篇有《照碧堂記》、《拱翠堂記》、《有竹堂記》等,而以《新城遊北山記》最為膾炙人口,“善於繼承柳宗元寫山水遊記的傳統,風格峭刻峻潔,語言凝練簡樸”。
二、張耒的詩文
與晁補之不同,張耒的詩文名氣大於詞名。關於他的生平,金性堯的《張耒評傳》有較全麵的介紹。周雷《張耒的家世生平與著述》介紹了張耒的著述:宋本7種,明刊本11種,抄本4種,清代與民國刻本6種,抄本14種以及其他著作若幹種。
錢鍾書在《宋詩選注》中說,張耒的詩“最富於關懷人民的內容,風格也最不作裝飾,很平易舒坦……他受白居易和張籍的影響頗深,而讀他的七言律詩常會起一種感覺,仿佛沒有嚐到陸遊七律的味道,卻已經老早聞著他的香氣,有一小部分模仿杜甫的語氣雄闊的七律,又好像替明代的‘前後七子’先透了個消息”。又說他沒有學到張籍、白居易精於鍛煉的精神,“隨便得近乎不耐煩”,且“在律詩裏接連用同一個字壓韻都不管賬”。王少華在《張耒詩有唐音瑣議》一文中說:“張耒是結束北宋、影響南宋,在兩宋詩壇轉捩點上發揮作用的一位詩人。”文章認為,張耒有意融唐宋詩格於一爐,“他用唐詩的圓轉平易中和江西詩派的深拗瘦硬,用唐詩的風神情韻中和江西詩派的過重脈理,用唐詩情辭之美中和江西詩派的氣骨之美,從而形成了寓渾雅於精能、寓豐腴於瘦勁的新的詩格風貌”。文章還將張耒詩之風格與黃庭堅、秦觀作了比較,說張耒詩與黃庭堅詩同以格高勝,但較黃顯得自然平易、委婉敷腴;與秦觀同具風骨峻秀之韻,又有健筆闊意之特征;與晁補之同以筆健著稱,但較之更平熟圓妥,精工雅麗。作者認為,宋詩的發展,是在走著一條傳承唐風、變革唐風和融合唐風的路子。北宋時期是由傳承唐風走向變革唐風的發展,至蘇、黃出現了一個藝術高峰。南宋時期又由變盡唐風歸複到融合唐風,陸遊、楊萬裏和範成大代表著其最高成就,“綜觀宋詩的發展史,在融唐於宋這一點上,張耒起了首開風氣的作用”。作者還在《試論張耒的詩格藝術》一文中,將張耒詩格的藝術風骨總結為四點:自然渾成,長於寫景;平易疏暢;筆健境闊;趣濃語秀。張鳴的《蘇門四學士》一文指出,張耒的詩格主要學白居易和張籍,在蘇門四學士中,他是寫關懷民生疾苦詩最多的一個。其詩內容豐富,繼承了唐代新樂府運動的精神。其語言力求平易自然,而又能達到詞淺意深的境界,尤其是一些寫景抒情的近體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