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生平、思想與文化品格(1 / 3)

20世紀的蘇軾研究,可以大體分為三個時期,一是世紀初到50年代,研究論文比較少,而且大多集中在二三十年代,多側重研究蘇軾詩、詞、文的藝術淵源和藝術風格,篇幅都相對較短,言簡意賅。二是從五六十年代,一直到80年代初,蘇軾的政治思想成為研究和討論的熱點,肯定者有之,否定或批判者更有之。對蘇軾作品的研究也偏重在其是否具有政治性和人民性的問題上。第三個時期是80年代中期以後,進入研究視角多元化,研究方法多樣化的全麵繁榮時期。在這短短的不足20年的時間之中,據不完全統計,發表了研究文章(包括賞析性文章)1100餘篇,其中論蘇軾生平、作品版本以及蘇軾思想、心態的論文約240篇,研究蘇軾詩歌的論文近180篇,研究蘇軾詞的論文近300篇,研究蘇軾散文的文章近100篇。此外,還出現了一些有價值的學術專著。如徐中玉的《論蘇軾的創作經驗》,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81年版;謝桃坊的《蘇軾詩研究》,巴蜀書社1987年版;黃鳴奮的《論蘇軾的文藝心理觀》,海峽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劉尚榮的《蘇軾著作版本論叢》,巴蜀書社1988年版;以及孔凡禮編著的《蘇軾年譜》,中華書局1998年版,等等。

蘇軾是一代文豪,有關其生平的研究是從宋代就開始了,僅年譜就有多種,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王水照編輯整理的《宋人所撰三蘇年譜彙刊》,其中包括整理本兩種:何掄《眉陽三蘇先生年譜》、施宿《東坡先生年譜》;影印本有王宗稷《東坡先生年譜》、傅藻《東坡先生係年錄》等。20世紀學者所撰較有影響的蘇軾傳記有:林語堂的《蘇東坡傳》,台灣遠景出版事業公司1980年版;曾棗莊的《蘇軾評傳》,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王水照的《蘇軾》,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遊周琛的《蘇東坡生平及其作品述評》,台北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顏其中的《蘇東坡》,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等。這些著作及相關的論文,對蘇軾的生平、思想和品格做了全麵的論述。其中,人們較為關注或引起爭論的問題是:蘇軾所遭遇的“文字獄”及其流放生活,他的政治態度,他受佛老思想的影響,以及他的文化品格等。

一、烏台詩案與謫居黃州、儋州

“烏台詩案”又稱“眉山詩案”,是宋代著名的“文字獄”,當事者蘇軾是當時最負盛名的詩人和文壇領袖,因作詩諷刺“新法”而被捕入獄。關於烏台詩案的性質,研究者都認為是一場羅織誣陷的文字獄。王水照在《蘇軾》一書中指出,蘇軾被指控為攻擊新法的幾十首詩文主要有以下三種情況:原作與新法無關,純屬羅織誣陷的;原作確有反對新法的內容,但又包含著生活真實,反映出生活流弊的;原作有些反對新法的詩,是反映蘇軾思想中的保守方麵的。陶道恕《烏台詩案新勘》分析了詩案的前後諸因素,認為新黨給蘇軾加上的罪名,如“指斥乘輿”即誹謗神宗、“交通戚裏”與“譏諷朝政”等都是站不住腳的,是對蘇軾的汙蔑。王學泰《從“烏台詩案”看封建專製主義對宋代詩歌創作的影響》說,在當時,蘇軾“一些描寫人生坎坷、仕途艱難的作品也成了被挑剔的對象”,甚至“對他在詩歌中所抒發的情感也橫加指責”。作者還指出,這一詩案“體現了宋代日益加強的封建專製主義的統治,它對蘇軾文學創作的影響是很大的”,它影響到作者詩歌創作的思想內容、作品的傳播、風格與藝術手法等。比如,人們不敢在詩中抒發的感情逐漸轉移到詞之中,影響到詞體內容的日益豐富。又比如,人們不敢多用易引起擬似之論的比興手法,而多喜歡直截了當地抒情寫景。

烏台詩案的結果是蘇軾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戴罪流放到黃州接受管製,他在黃州住了四年。丁永懷《蘇軾黃州活動年月表》,按年月記述了蘇軾在黃州的活動,將其在黃州的詩文作了一個統計,說蘇軾此期“共作詩約216首,是他創作上的輝煌時期,賦2篇,文約27篇,小品91篇,書信約50封,詞約54篇”。梅大聖《蘇軾黃州時期的生活方式及社會意義》一文,認為蘇軾在黃州的功業在與黃州人的交往中得到了實現,他“以詩酒風流的方式,創造了文學的輝煌成就,也展示了曠適的東坡居士形象”;“運用戲謔即幽默的力量拉近了與黃州人的感情距離”;往往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與漁樵雜處,“從中體會到人生之適的境界”。蘇軾在黃州時期生活的意義在於,為渴望建功立業而在現實麵前碰壁、理想願望難得施展的情況下,知識分子如何正確進行人生價值選擇提供了參照。王元明《試論蘇軾貶謫黃州時期的思想》強調蘇軾在黃州時,儒家思想仍然占主導地位,表現為“功不成,身不退,積極用世”、“憂國憂民,對時政十分關切”。冷成金《對傳統士大夫人格的超越:論蘇軾黃州時期的思想與實踐》則認為蘇軾在黃州時期“將佛、道思想作為一種認識自我、發展自我、顯揚自我的理論根據和精神支柱”,使“兼濟”與“獨善”成為豐富自我、發展自我的兩種手段,建立了自由人格。並認為“這種人格對封建正統的倫理秩序有著潛在的破壞作用”。

張毅在《蘇東坡小品》中指出:“貶謫黃州,是蘇東坡思想和創作的重要轉折點,可以此為界,將其一生分為前後兩個時期。他的前期創作以儒家思想為主,寫了大量的政論、史論和有為而作的詩歌,充滿了積極入世的精神和社會曆史責任感。其議論文大多觀前世盛衰之際和古今風俗之變,引證豐富雄辯滔滔,切中時弊,不為空言。行文講究引物連類和醞釀氣氛,駢散結合,形成縱橫磅礴的氣勢,流暢條達,委曲必盡,常發前人之所未發。到了後期,盡管他還以儒家的忠義思想自勵,胸存浩然正氣,但已滲入了大量的佛、道兩家思想的影響,外儒內佛,以求身處逆境時的精神解脫……可以說,蘇軾之所以無愧為一代文化偉人,並以蘇東坡的文名成為中國家喻戶曉的人物,主要是由其後期的思想和創作奠定的。他那種談笑於生死之際的曠達情懷,那種經曆磨難而始終樂觀向上的精神,和任性逍遙、隨緣自適的創作個性,是在貶謫黃州之後才真正樹立起來的。盡管他說自己‘自得罪後,不敢作文字’(見《答李端叔書》),然而正是在他到達黃州,自號‘東坡居士’之後,才創作出了大量優秀作品,形成他文學創作的一個高峰。現存的東坡詞,約有四分之一寫於貶謫黃州期間,且多為後世廣為傳誦之作。”

蘇軾晚年,再次被貶謫,流放到海南島的儋州,到達天涯海角。陳祖美《蘇軾謫儋時期的心態與文風》強調了蘇軾晚年欣賞山水與佛教思想的結合。朱靖華在《“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崛冠平生”——評蘇軾居儋三年的思想和功業》一文中,分析了蘇軾從初到儋州的茫無所措,到後來熱愛這片土地,與這裏的人民融為一片的轉變原因:一是海南的特異風光激發了他的上進心;二是在這裏能為國家和人民做一些好事;三是用佛道思想擺脫困境;四是親友的慰藉;五是與黎族人民結下了深厚的情誼。蒲友俊在《超越困境——蘇軾在海南》中,強調了蘇軾保持的人格力量,即“對自我價值的認識和信心”,並認為蘇軾在海南達到了“詩歌創作和美學思想的頂峰”。

在貶謫黃州與儋州之間,蘇軾曾於元四年(1089)出知杭州,這是他再次到杭州任職。吳惠娟的《試論蘇軾二度守杭的心態變化》,對蘇軾這一時期的心態和思想作了較為細致的分析。

二、蘇軾的政治思想

研究蘇軾政治思想的文章主要發表於20世紀5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的20多年間,討論的主要問題有二:一是蘇軾對王安石變法的態度;二是蘇軾本人的政治主張。

王季思在《蘇軾試論》一文中,對蘇軾作出了全麵而又較高的評價,說蘇軾有“比較一貫的政治態度”、“蘇軾平生傾慕賈誼、陸贄,他在政治上的主導思想屬於儒家範疇”,並特別突出地稱讚了蘇軾的人格精神與文學成就。程千帆的《蘇詩劄記》談到了蘇軾的“反抗精神”,並予以高度評價。這兩篇文章很快就招致了非議。黃昌前在《對王季思先生的〈蘇軾試論〉的幾點意見》中,批評王季思的文章“表現了作者在古典文學研究中的資產階級立場,和主觀唯心主義的研究方法”,認為對蘇軾那樣隻強調作品的藝術技巧、不顧作品思想性的,不能給予過高評價;還認為蘇軾的政治態度是反動的,其思想感情是消極悲觀的,蘇軾與人民的距離是很大的。王季思在黃文之後發表了《關於〈蘇軾試論〉的幾個問題》,接受了黃的批評,並認為不宜對蘇軾這樣一個複雜的人物作出簡單的評價。艾治平在《全麵地曆史地評價蘇軾》一文中,折中王季思與黃昌前的觀點,認為“檢驗一個作家的最基本的尺度,要看他對人民采取的是什麼態度”,說“蘇軾的樂觀曠達帶有一種遊戲人生的性質,與人民的樂觀主義的戰鬥精神自然是有所區別的”。該文並未否認蘇軾對中國文學的發展有巨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