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夔為一布衣詞人,因白石詞而久負盛名,是20世紀詞學研究中極重要且有爭議的作家,貶之者稱他為“詞匠”,褒之者譽為“開山大師”。其“野雲孤飛”的白石詞風,讓研究者難以琢磨。他的詩和詩學理論,在宋詩史和文學批評史的研究中也頗受重視。
一、薑夔生平事跡考
薑夔終身未仕,《宋史》無傳,一生行實,多不能確定。20世紀以來,賴諸多學者多方搜輯,其生平約略得以澄清。以年譜、傳記論,有易藝林的《南宋詞人薑白石》,《湖南大學期刊》1932年第7期;馬維新的《薑白石先生年譜》,《勵學》1卷,1933年1-2期;鄒嘯的《薑白石詞係年》,《青年界》第6卷,1934年第1期;夏承燾的《白石道人行實考》,《燕京學報》1938年第20期;《薑夔年譜》,見《唐宋詞人年譜》,古典文學出版社1955年版;唐圭璋《薑夔評傳》,見《中國曆代著名文學家評傳》第三卷,山東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等。在這些論著中,以夏承燾的《白石道人行實考》(後收入《薑白石詞編年箋校》,中華書局1958年版)搜羅最富,審定最精,體例最為完備,其中包括薑夔的世係、生卒、行跡、著述、交遊、議大樂、合肥詩事、石帚辨、雜考、係年等,於曆來許多存疑或誤解的白石生平,都詳加考辨,可謂集成之作。薑夔生平可爭議者較多,舉其要者,為生年、卒年和石帚辨,下麵分別敘說。
(一)生年。大致有兩種說法:
1.“1158年”說:陳思《白石道人年譜》(四部叢刊本《白石道人詩集》附錄),定薑夔生於紹興二十八年戊寅(1158年)。
2.“1155年說”:胡適《詞選》持此說。夏承燾《行實考·生卒》說:“其探春慢序雲:‘予自孩幼,從先人宦於古誣。’據薑虯綠年譜,從宦漢陽(古誣)在隆興初年。若以十歲左右計,當生於紹興二十五年(1155)前後。依此推證其平生……都約略相符。”又說陳思白石年譜所定生年,“雖與予說相差無幾,惜無顯證,茲不從之”。此說影響最大,如陸侃如、馮沅君《中國詩史》、薛礪若《宋詞通論》等,及至後來幾部影響較大的文學史,如科學院文研所的《中國文學史》、劉大傑的《中國文學發展史》、遊國恩等主編的《中國文學史》等皆從其說。
(二)卒年。此項爭議最大。
有關薑夔卒年的推測,僅有兩條材料可供考索:一為南宋名相吳潛《履齋詩餘》別集卷一,有詞《暗香》、《疏影》序;一為四庫本韓《澗泉集》卷二十一所錄律詩《蓋稀之作烏程縣》原注。這兩條材料互相矛盾,必有一誤。論者各依其所據,乃有不同說法。大致說來,約有四說:
1.“1235年”說:胡適《詞選》依吳潛序,定薑夔卒於1235年,無詳證。薛礪若《宋詞通論》承其說。
2.“1221年”說:夏承燾《行實考·生卒》認為:“澗泉集中多與白石、德久、希之唱和之作,西林同看木犀之事,又屢見於其集,據此互推,知考白石卒年之文獻,韓詩注較吳潛詩序較為可信。”夏承燾據《詩人玉屑》,考得韓卒於嘉定十七年(1224),故薑夔之卒應在該年之前。唐蘭致夏承燾的信函中,據韓詩中“朝家更化”一語,推斷該詩作於嘉定十七年理宗即位時,即在韓卒前不久。由於原注有“潘、薑下世已三年矣”之語,乃將薑夔卒年定於嘉定十四年(1221)。此說影響極大,五十餘年來,幾無異議,1949年後出版的文學史多從其說。
3.“1231年”說:陳思《白石道人年譜》據吳潛詞序,推斷薑夔卒於紹定四年(1231),並說吳潛此序並庚和潘德久一詩作於開慶元年(1259),距初識薑夔之嘉定十二年(1219),為40年。而薑夔作《暗香》、《疏影》兩闋為紹熙二年(1191),下距白石之卒於紹定四年(1231)也恰好為40年,故其同作於開慶元年(1259)的《題暗香疏影詞後用潘德久贈薑白石韻》一詩中有“四十年前此丈夫”一句,及另一首追憶薑夔的《暗香》下半闋亦有“何郎舊夢,四十餘年尚能憶”之句。夏承燾早年亦持其說。陳磊的《夏承燾先生“白石卒年考”及“石帚辨”之質疑》,基本同意陳思說,認為吳潛詞出自宋抄本《開明四明續誌》卷十一《履齋詩餘稿》。又經過後人校勘,其版本可信度較高,從版本源流來看,韓詩集早已失傳,現存四庫本《澗泉集》係從《永樂大典》中輯錄來的,其可信度倒頗值得懷疑。據此,陳磊認為:“陳思的考訂比起夏老之說,更接近於事實的真相。”故認為“暫可將白石卒年定於紹定、端平年間”。
4.1209—1210年間說:陳尚君的《白石卒年考》說:“定嘉定十四年為薑夔生活的最後極限……但與其確切卒年,相去似稍寬泛。”夏承燾《行實考》之“生卒考”嚐謂:“今但知潘檉(德久)卒於嘉定十六年葉適卒前。他日倘能求得確定年月,則白石卒之疑,可同時得解矣。”陳尚君乃從“景從”潘檉的四靈詩中考定潘的卒年為嘉定二三年間(1209或1210),且舉張羽《白石道人傳》、周文璞《方泉先生詩集》三卷有關記載作為旁證,指出:“薑夔之卒當在嘉定二年(1209)夏至後到嘉定三年(1210)間。從徐照詩推測,嘉定二年的可能大些,隻是確切的時間已無從考知了。”束景南《白石薑夔卒年確考》認為,唐蘭、夏承燾誤解了韓詩意,他們指《蓋稀之作烏程縣》一詩中所雲“朝家更化”為理宗即位改元(1225),但韓在前一年(1224)便已去世,怎麼能在詩中預見死後“朝家更化”?文章同意陳尚君的考證,且進一步對薑夔的卒年作出確考。據許及之《涉齋集》卷十二《轉庵挽詞》、徐璣《潘德久挽詞》等,以及薑夔今可考定的年代最晚的作品——詞《卜算子·吏部梅花八詠夔次韻》(作於開禧三年或嘉定元年)、文《蘭亭》跋(署作“嘉定二年長至日題”)——相參照,認為薑夔當卒於嘉定二年長至日以後(1209)。文章又將《澗泉集》之《暑中》、《五更朝謁之聲盈耳》等相關記載,與《蓋稀之作烏程縣》詩相印證,可知《蘭亭》跋所題“長至日”指夏至而不是冬至,薑夔應卒於嘉定二年五月夏至至秋八月之間。
(三)石帚辨。有否定與肯定兩說。
南宋詞人吳文英有六首與薑石帚交遊酬和之詞,其中《惜紅衣》詞序雲:“予從薑石帚遊苕間,三十五年矣,重來傷今感昔,聊以詠懷。”前人以《惜紅衣》為白石自度曲,而苕又為白石多次客遊之地,故石帚為白石別號無疑。清代以來,在眾多的評論和版本中,凡涉石帚,大體皆指白石。近代以來,始有人提出質疑,但堅持舊說者亦不乏人,其爭論綿延至今。茲就關於這一問題的兩種不同觀點分別敘述:
1.否定說。陳銳《碧齋詞話》雲:“今夢窗四稿中,屢和石帚,而薑集中不及夢窗,疑不可考。”梁啟超於《吳夢窗年齒與薑石帚》一文中,認為薑夔早在吳文英未生之前便已亡故,梁啟超疑“石帚”二字或白石之子增減乃父之號以自號。然上述質疑,均乏顯證,或流於臆測。至30年代,夏承燾、楊鐵夫在《詞學季刊》第1卷第4號上發表《薑石帚非薑白石辨》及《石帚非白石之考證》二文,力辨所謂“石帚為白石別號”之非。夏承燾的辨證尤為全麵精密,其《行實考》並辟“石帚辨”一節,理由有四:其一白石客苕,尚在吳文英出生前。其二吳文英《拜星月慢·贈薑石帚》詞作於白石卒後。其三吳文英贈石帚各詞與白石身世不合。其四薑石帚另有其人,乃宋末元初杭州士子。楊鐵夫持論大致相類。賈文昭《夏承燾〈石帚辨〉補證》指出,前些年出版的類書《詩淵》中,有題名為“薑石帚”的詩,題為《寺中》。文章以詩中所謂“寺”乃上房寺,為薑夔畢生足跡未到者,因而此詩決非白石所作。此可為白石並非石帚提供又一佐證。
2.肯定說。詞壇宿老鄭文焯、朱孝臧等主二薑即一人者,大抵皆謂假使石帚非白石,何為懷苕舊遊必填《惜紅衣》,且必效其詞體。冒廣生亦嚐著文,證薑石帚即白石(皆據夏承燾《行實考·石帚辨》所載)。劉毓盤的《詞史》謂:“薑夔,字堯章,自號白石,又號石帚”雲雲,一仍舊說。在《彙校夢窗詞劄記》中,吳梅校吳詞《解連環·留別薑石帚》時指出:“按引石帚,當即白石,惟近人有以白石、石帚疑作兩人者,愚不敢附和。《瞗村劄記》小箋,皆未提及,亦何也。”陳磊的《夏承燾先生“白石卒年考”及“石帚辨之質疑”》,涉及“白石石帚之辨”時,於夏承燾所舉四條論據(見前)一一加以辨正,指出:“夏老所列數條皆失之未能詳考,故石帚辨一說不能成立。而宋人所稱的‘石帚’,其情形倒恰好與白石一一相吻合”。其所舉理由如下:吳文英《惜紅衣》一闋,當為追緬薑夔所作;白石、石帚寓居於同一地域;白石、石帚身份相似。
二、白石詞的藝術特色及成就
薑夔在南宋已負盛名,自張炎以下,稱賞者代不乏人,至清代浙西詞派之朱彝尊、汪森等推尊為不祧之祖,乃至極盛。到晚清,他的影響仍很大。20世紀以來,一些學者承前輩餘緒對他亦推崇備至。如劉毓盤的《詞史》,以周邦彥、薑夔、史達祖、吳文英、周密、王沂孫、張炎為宋詞七大家,其中以薑夔為首的“清空騷雅”一流的詞人占到六位,說薑夔“其詞為南渡一人,論定久矣”。吳梅《詞學通論》亦有南宋七家詞之選,即稼軒、白石、玉田、碧山、梅溪、夢窗、草窗是也,除辛棄疾外,也皆是薑派詞人。他於辛棄疾尚雲其“著力太重”、“衰颯”雲雲。於薑夔則謂:“南渡以後,國勢日非,白石目擊心傷,多於詞中寄慨,不獨《暗香》、《疏影》發二宋之幽憤,傷在位之無人也。特感慨全在虛處,無跡可尋,人自不察耳。蓋詞中感喟,隻可用比興體,即比興中亦須含蓄不露,斯為沉鬱。若慷慨發越,終病淺顯。”不置一句微詞。
有的學者於薑夔詞雖然也頗多稱譽,但有所保留,於其疵病處亦不能無見。如陸侃如、馮沅君《中國詩史》(下)稱薑夔詞“與辛棄疾並稱而略次於辛”。陸、馮從三個方麵作出分析:首先,受周邦彥的影響,故重音律、求工巧。其次,受時代的影響,故有“黎離之悲”,多沉鬱。再是,受自身性格影響,故有“清越絕倫”的意味。書中稱薑詞“大約以高雅而多情的性格為根底,沉鬱的氣魄為主幹,工巧的辭句為枝葉,另輔以和諧的音律。所以薑詞的成功處便是精工而清挺”。書中且於辛棄疾、薑夔詞風作一比較,說:“因為薑重涵蓄,故多沉鬱;辛尚縱恣,故多慷慨。沉鬱與慷慨,便是辛薑的分界。”劉麟生《中國詩詞概論》將薑夔列入婉約派中的“清空”一路,說:“他與周邦彥相似,是個大音樂家,也是創造慢詞很多的一個人……綜合起來說,薑夔的詞,在意境與修辭兩方麵,都有清空超脫的妙趣,的確可為南宋婉約派的宗師”。但他又指出薑詞“時有隱晦之處,我們不能曲為之諱咧”。
王易《詞曲史》談到薑夔時說:“今觀其詞,語無不雋,意無不婉,韻饒而氣能運,字穩而情不沾,真詞苑之當行,後生之膏馥也。其《暗香》、《疏影》二闋,張炎歎為絕唱,以為‘用事不為事使’;他如……等闋,皆格調高迥,吐屬雋雅,讀者咀嚼之若有餘味。”評價是很高的。薛礪若《宋詞通論》說薑夔:“他的作品集古今風雅派詞人的大成,獨格調高曠,而且音韻清越,為南宋詞壇巨擘。”又稱:“他和東坡、稼軒、希真都能擺脫宋人嬌豔柔媚的態度。”認為他的詞風“皆冷豔幽深,無一點塵濁氣息”。但書中也指出薑夔:“惟好用典,總不免有雕斫之痕,不很自然。尤其是《暗香》、《疏影》一類詞引用許多梅花故實,不獨斧痕全現,而且抒寫上亦隔一重紗幕,遠不如北宋詞之自然了。”這就是王國維所謂“隔”了。書中也有關於辛棄疾、薑夔詞風的比較,頗為精彩,認為:“他(指薑夔)的作風與辛詞迥然不同;辛詞極壯烈,富感情,薑詞則清越冷雋,無熱烈語,他們雖都具有故國山河之慟,但其寫法卻又兩樣。”
也有的學者於薑詞頗致不滿,指摘其雕琢太過,不自然,“匠氣”,或重音律不惜犧牲內容等。王國維《人間詞話》說:“讀東坡、稼軒詞,須觀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風,白石雖似蟬蛻塵埃,然終不免局促轅下。”王國維是以境界論詞的,說:“古今詞人格調之高,無如白石,惜不於境界上用力,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與於第一流之作者也”。又說:“白石寫景之作……雖格韻高絕,如霧裏看花,終隔一層。”胡適的批評更加激烈,其《詞選·序》將薑夔等人劃入所謂“詞匠的詞”,以別於“歌者的詞”和“詩人的詞”。他說:“詞到了稼軒,可算是到了極盛的時期。薑白石是個音樂家,他要向音律上去做工夫。從此以後,詞便轉到音律的專門技術上去……他們隻求音律上的諧婉,不管內容的矛盾!這種人不是詞人,不是詩人,隻可叫做‘詞匠’。”又稱:“這時代的詞側重‘詠物’,又多用古典。他們沒有情感,沒有意境,卻要作詞。這種詞等於文中的八股,詩中的試帖,這是一班詞匠的笨把戲,算不得文學。”柯敦伯《宋文學史》承胡適之說,認為:“周濟以寬窄別辛薑之詞格,劉熙載以才子豪傑別辛薑之人格,王國維不以第一流作者許白石,似矣。然未若近人胡適以曆史之見解,以‘詩人之詞’與‘詞匠之詞’表示辛薑異點。蓋詞至辛棄疾,可謂造極登峰,亦即詩人之詞之極盛時期。夔之於詞,既服膺辛棄疾,而兼擅音樂天才,冀可淩駕前人,胡適謂薑白石乃音樂家,向音律上用工夫,自此以後,詞便轉到音律之專門技術上。”不僅如此,若吳文英,張炎不惜犧牲內容,遷就音律之和諧,自為詞匠,那麼,“詞匠之宗,固舍薑夔莫屬也”。
鄭振鐸《插圖本中國文學史》(三)則說:“白石清雋,然白石究竟氣魄不大。他的詞往往也是矜持太過,他選字,他煉句,他要合律。如他的盛傳於世的《暗香》、《疏影》二詞,不過是詠物詞的兩篇名作而已,也未見得有多大的意義。”他在《詞與詞話》中稱南宋詞人:“在詞上還注意格律,在字句上做工夫,因此格律嚴整。詞人們專門描寫小東西,句子要求新奇漂亮,出人頭地。其中最主要的有兩人,即薑夔(白石)和吳文英(夢窗)。”所以他對薑夔評價也不很高。劉經庵《中國純文學史綱》亦謂薑詞“清雋精工,合於音律,因煉字煉句,詞稿則經旬始為改定,所以作品不免有雕琢不自然之誚。”於《暗香》、《疏影》兩篇亦謂:“其實不過是詠物詩的兩篇名作,未有何深刻高妙處。在我們看,還不如《淡黃柳》和《長亭怨慢》,有真實的情緒表現呢?”又將其與吳文英合論,稱:“白石與夢窗的詞,氣魄都不大,遂走入精密細致一途。他們隻知雕琢字句,以纖麗為工;他們隻知致力新語,以奇巧為妙,像辛、陸一派的豪放自然的詞風,早已過去了。”
50年代至80年代,對薑夔詞的評價仍然可以分為兩派,但就南渡諸詞人而言,薑不及辛(棄疾),幾已成為共識。關鍵是在此前提下,如何對薑詞的藝術特色,創作傾向等作出恰當的評價。
持肯定態度的,於薑詞獨特的藝術風格和藝術成就多有精辟的論述。夏承燾在《論薑夔詞》中,說薑夔“把江西派的內在美(神味)和它的創格鑄辭融入新體文學的詞裏來”。在《論薑白石的詞風》中說:“白石一方麵用中晚唐詩修改江西派,另一方麵又用江西詩修改晚唐北宋詞,以修辭這一端來說:他從用唐詩成語辭彙走向用宋詩的造句鑄辭,也是他的詞風特征之一。”“他要體味江西和晚唐的噓息相通的消息,調靦晚唐諸子和黃、陳諸家為一體。楊萬裏所希望在詩裏達到的境地,薑白石卻在他的詞裏達到了。”龍榆生《宋詞發展的幾個階段》一文,論及薑夔的自度曲和南宋後期的詞風時,完全同意夏承燾的意見,說:“因為他(指薑夔)是一個音樂家,不甘於沿用舊曲填詞,從而打開‘自度曲’的一條新路……像這樣的創造精神,確實又把慢詞的表現技法大大地推進了一步。我們隻要一讀他的《長亭怨慢》……以及《揚州慢》……就會感到真有一氣舒卷、宛轉相生的妙境,是薑夔所特有的。”
唐圭璋、潘君昭《論薑白石及其詞》,於薑夔其人其詞作了周詳、精辟的分析,論及薑詞藝術特色時說:“綜觀他的詞,是既重音律,複崇格調,語言凝練,敲打俱響,不僅想像無窮,且又餘味不盡。”具體言之,則為:一是,凝練靈動,響亮而又自然的語言特點。二是,詠物見誌,比興豐富的比興手法。三是,小令蘊藉,大篇開合而又著重結尾的章法結構。遊國恩等主編的《中國文學史》(三)將薑夔詞藝術成就歸納三點:首先,表現在構成一種清幽的意境來寄托他落寞的心情。其次,通過暗喻、聯想等手法賦予他所吟詠的事物以種種動人的情態,把詠物和抒情結合得較好。再是,在語言上多用單行散句,聲律上用拗句拗調,適當糾正向來婉約派詞人平熟軟媚的詞風,給讀者一種清新挺拔的感覺。並稱:“薑詞這些藝術成就是適當吸收晚唐詩人與江西詩人的手法,有批判地繼承婉約派詞人成就的結果,對後來詞家的影響也大大超過二晏、秦周諸家。”當為持平之論。
另一派意見則將薑夔詞視為“形式主義”的一類。如劉大傑《中國文學發展史》(中)稱:“薑夔的詞在藝術技巧上雖與周邦彥有些不同,但在傾向和表現方法上,是繼承和發展了周邦彥的路線的。在清真詞中所表現出的特色與弊病,如過於講求協律創調、琢句煉字,用典詠物種種方麵,到了薑夔都進一步地表現出來,形成形式主義的偏向。”又稱薑詞:“優點是技巧高,語言美,缺點是反映的生活麵狹窄,片麵追求形式與格律。”胡雲翼《宋詞選》評薑夔詞說:“作者精通音律,注重詞法,表現在他的作品裏的特征是音調諧婉,辭句精美,結構完密。這顯然受周邦彥的影響較深。至於格調的清幽峭拔,則非周邦彥所能比擬。他的詞也具有辛派豪放的一麵,次韻辛棄疾那幾首詞,無論風格和句法都可以說是‘脫胎稼軒’。”但接著又說:“就他的創作思想的主要傾向來說,和意氣昂揚的辛派是背道而馳的。我們還應該指出,作者過多地重視詞調的聲韻和文字的雕琢,使內容意境遭受了更多的削弱;由於生活和思想的貧乏,題材的組織因而也不免顯出雜湊不純的痕跡”。
“文革”以後,對薑夔詞的評價,很大程度上是對“文革”前重蘇辛而輕抑周薑張、重豪放而輕婉約的研究傾向的反撥。如萬雲駿的《試論宋詞的豪放派與婉約派的評價問題》一文,針對劉大傑《中國文學發展史》和胡雲翼《宋詞選》“過分抬高豪放派,任意貶低婉約派的傾向”,指出:“他們對豪放派詞人,心目中懸著一個一般皆好的標準,那麼對婉約派詞人則是懸著一般皆不好的標準了”。具體到薑夔,他不同意劉大傑、胡雲翼所謂“格律派”、“形式主義”等的評價,認為包括薑夔在內的一些婉約詞人,“他們的感情是真切的,其形式、格律也是恰當地表現了它的內容的,是為情造文,而不是為文造情”。對於被指責為“過分地雕琢字句,用典隱晦,致使詞意難明”,具有“相當嚴重缺點”的薑夔名作《暗香》、《疏影》,則認為:“如果說《暗香》基本上是現實主義的;那《疏影》基本上就是浪漫主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