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疏雨軒(1 / 3)

鄉村的早晨,總是平和而安謐的,伴隨著三三兩兩走入田間的農人和遠遠近近的犬吠,清朗如畫的村野更充滿了寧靜的生機。這樣的場景,白鴻希難得地看了大半年。

雖然隱居其實是為了任務,而且就對手的敏銳程度來說,壓根兒就不比從前的每一次輕鬆,但這一回,白鴻希獲得了平生初次的滿足。

隻是任務快結束了,要扳倒這樣的家族,他的經驗可謂豐富至極,縱使這回要對付的是那個蘇家,他也終於將那堡壘攻破,接下來這一年,蘇府將迎來大婚,那蕭澤多數時候亦會被留在南陵,一切便隻待小心地布下網,步步為營地拘捕這龐然獵物,斬下它一條腿了,所以近日內,他得盡快趕回京城複命才行,有人想必已等得焦急。是的,必定會焦慮非常的,那人總是如此,一旦決定對不在自己切實掌握中的人物下手,便會疑神疑鬼,對什麼都不放心。

他太了解那人了,焦慮之下,他肯定會派人連連來催,甚至不惜空出人手來監視。雖說日前那兵部郎中張享之事了結得尚算幹淨,但以那人多疑的個性,至少近期內不會忽視張享下獄時所說的那些話。倘若一個不小心,被發現她的存在,就糟了。

是預警嗎?昨日突然被她們母女救回來的那個女人,照他探看的情況來看,頗為可疑,倘若真是別有目的而來……

他沒有自信能再次保護她。

還是走吧。

盡快,並且是永遠地離開這個疏雨軒。

因為他是沒有資格眷念這裏的人!

不管她是不是得自己留情才能保住一條命,她的至親喪於他的劍下,這是怎麼都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他沒有資格,即使他心底,最深最暗的心底已開始忍不住一絲絲地泛起某種渴望,渴望能多看一點她明淨如青蓮的笑,哪怕隻是遠遠地看著,親近卻終不免客氣。

但他隻是一把沾滿血腥的劍,斷了,亦無人可惜,又怎能期望被人掛在幹淨的書齋裏焚上些幽雅的香來欣賞?

這是不允許的,他不允許,誰都不會允許!

初到昭國的這一夜,蘭塵到底沒法睡得安穩,當早起的馮家人推開各自的房門走入院中的時候,蘭塵也醒了。

天剛亮,農人們趁著早晨的清涼要先去田地裏勞作一會兒,待太陽熱起來,他們會回家吃早飯,然後再去耕種,所以熱鬧的院子很快就又安靜了。馮大嬸帶著女仆在廚房裏忙著,蘭塵才進門想幫著做點什麼,馮大嬸就把她推了出去。

“既然還是姑娘家,頭發可別這麼盤起來,這是婦人髻,女孩兒不能這麼梳,叫人再誤會就不好了。”

蘭塵就這樣被綠岫拉回房間裏,取出鏡匣來為她重新打理。

“姐姐你的頭發真漂亮,這麼長,都過膝蓋了,散下來像匹緞子,還是隻盤一半比較好。”

不算大的銅鏡也照出了綠岫的裝扮,發型很簡單,很美。抬手摸一摸自己蓄了十來年的長發,蘭塵歎息地笑笑,問道。

“有剪刀嗎,綠岫?最好是那種比較大的。”

蘭塵的頭發不是特別地濃密,兩下應該足以解決。看她那姿勢,明白過來的綠岫忙按住她的手。

“姐姐這是要做什麼?”

“剪頭發呀。”

“好好的為什麼要剪掉?身體發膚,乃父母所賜,豈可任意毀傷!況且找大理這件事也不用急啊,還沒有問過白先生呢?姐姐你別這麼快就放棄呀。”

“啊?不,不是。”

蘭塵趕緊解釋:“我隻是覺得太長了,很麻煩,想剪短些而已。”

說著,她快手快腳地一剪刀下去,頭發的長度剛過肩。

“太短了!這麼短……姐姐你也剪得太快了。”

綠岫半嘟囔著,眼神中更有滿滿的疑惑。幹脆的動作,冷然的表情,什麼樣的人會自己動手毫不猶豫地剪去女子夢寐以求的美麗長發?

蘭塵沒做聲,隻是略微笑著去剪下另一側。

可以的話,她也不想這時候剪,外貌中她唯一用心養護的就是那頭長發,都過膝蓋了,剪掉還挺舍不得的。但是在這個世界,想隔天就洗護頭發,似乎不太可能,再說她必須要去工作,長發的確麻煩。

短發梳理起來當然方便多了,在馮大嬸的惋惜聲中,蘭塵享受著鄉村晨風拂頸而過的清涼,跟著綠岫出門往馮家莊的小學校走去。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聖賢文章,熟悉的書聲琅琅似近而遠,在綠岫輕快的步伐裏,蘭塵依舊隻能低低地歎息一聲。

敞亮的教室中,一名身材修長的男子背向她們負手而立,卻仿佛是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般,在她們進院門的同時回頭。

樸素的白衣,端正的站姿,男子清俊的麵部線條很柔和,整個人感覺像一塊溫良的古玉。所謂“謙謙君子”,大概指的就是這種人了。

第一印象不錯,蘭塵微笑地衝對方輕輕欠身,算做打個招呼。

男子笑著點點頭,溫和有禮,繼續在搖頭晃腦的學生們中間踱步巡查,綠岫則會意地拉著蘭塵往右邊緊閉的小院落走去。

院子裏種了很多植物,高大的鬆柏、樟樹、柳樹和低矮的桃杏相間,一條方石路沒在樹叢中,對麵的建築也因此被擋住了視線。走過去,才看得出來是簡單的一廳兩房。屋子周圍倒什麼植物都沒有了,簷上的匾額裏是三個筆畫十分幹淨的大字——疏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