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起點(1 / 3)

這天晚上,蘭塵沒有住在隨風小築陪綠岫,她需要思考,而蕭寂筠會照顧好她的。蘭塵跟著來探望的蕭澤回去了蕭門,第一次,她認真地觀察蕭澤進入蕭門後那些身為“少主”的神情。

不羈的江湖人氣魄,沉穩的步伐與處事手腕,這兩種看似矛盾的特質在蕭澤身上卻融合得如此自然。蘭塵終於確認,他是蕭門引以為傲的少主,他是從小就被作為繼承人而培養的,蕭澤與蕭門,無從區分。所以,蘭塵不會讓他成為自己那個狂妄計劃的支持者。

在隨風小築裏已經和韋月城一起吃過晚飯,回來蕭門後,因為蕭澤還要去書房工作,蘭塵便早早洗漱完畢,熄了燈火,靠坐在床上。

這兩天應該就可以得到綠岫的答複,而不管綠岫是否答應,蘭塵都不想輕易放過那個坐在帝座上的男人。

不錯,從權謀的角度來說,弘光帝采取那樣的行動,也許難以指責,但前提是馮家人並非站在皇帝的對立麵,他們沒有做過任何危害皇帝的事,蘭塵不相信皇帝那些神出鬼沒的密衛真的查不出馮家人的清白。

因為懷疑部下,所以謀殺昭國百姓。這樣的人,怎麼有資格駕馭這片江山?

不管有多了解古代帝王重得可怕的戒心,在蘭塵的概念裏,終究是認定沒有人可以為所欲為的。何況即使古代的君主的確握有對萬民生殺予奪的大權,但若有人真敢這樣胡作非為,哪裏需要蘭塵來指責,他的臣民早就揭竿而起了。如此看來,皇權從來就沒有至高無上過。

至於弘光帝,他算不上暴君,也不是昏庸,這個人,隻是太多疑了。但可恨的正是他把自己的多疑理所當然地淩駕於普通民眾之上,那種生命被肆意輕賤的感覺,那種認真生活卻被人如塵土般抹去的痛,讓蘭塵氣悶於心。她必須發泄,即使現在的她實在做不了什麼。

是弘光帝先惹到她的,既然馮家人不是唯一死在他疑心下的冤鬼,那她就有成功的可能。這場角逐裏誰都沒有怨恨的資格,打倒自己的通常就是自己。

縱使要宣揚以德報怨,也是得看對象的。

第三天下午,蘭塵才又來隨風小築,麟趾神醫當真了得,加上蕭寂筠照顧周到,綠岫的傷勢已經明顯好了許多。

陪著綠岫坐在房裏,蘭塵興致盎然地擺弄插花。綠岫靠在床上,沉默地看著蘭塵。以往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綠岫都會央她講曆史、說傳奇的——這樣的時光,恐怕從此不會再有了。

突然,綠岫的聲音帶著幾分暗啞傳來。

“蘭姐姐,做皇帝可不簡單呢!”

停下手中的動作,蘭塵側頭盯住平靜的綠岫,半晌才回應。

“要做好一個皇帝,的確很不簡單。永遠的政治漩渦,永遠的不安寧,永遠沒有絕對的信任,永遠不能讓理智被感情的衝動蒙蔽,到咽氣的那一刻為止,天下事,永遠沒有盡頭。至於評價,那更是任由天下人戲說笑謔,這輩子愛恨情仇的故事會給怎麼編,全沒個準兒。”

“……你是在勸我放棄嗎,姐姐?”

拿起一支半開的白茶,蘭塵淡淡道。

“綠岫,雖然我那麼說了,但並非一定要你做皇帝。我不會那麼魯莽地隨隨便便推一個人去爭奪皇位引起昭國動蕩的——我沒心思去瞎折騰,也背不起那個千古罵名。進入朝堂,慢慢獲得那個多疑皇帝的信任,一步一步奪取軍政大權,同時逐漸培養自身的能力與心理素養,最後盡量在兵不血刃的情況下登基。如果你堅持複仇,那麼這就是我要弘光帝付出的慘痛代價。”

“這樣不得了的事,既然姐姐並未選定了我,為什麼要對我那麼直接地說出來呢?倘若傳出去,那可是誅九族的重罪呀!”

笑一笑,蘭塵放下花枝。

“無所謂,反正那種話在隨風小築裏是不會傳出去的。但是這件事,綠岫,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帝王不是生來就有那份能耐統領天下的,而後天的培養也不代表就一定能讓你作為帝王應具備的能力與性格完美成形。你是璞玉,可鑿的璞玉,我雖不是雕工,但我會讓你擁有的,盡管沒法絕對。”

“……為什麼認為我是璞玉?”

“你沒有拒絕我的提議。”

“要是我最終也統禦不了這個國家呢?”

“那我們就摔下去吧,想站上顛峰的人,就得有跌下萬丈深淵的準備。”

綠岫看了輕描淡寫的蘭塵半天,突然笑道。

“姐姐,為什麼你想的就是跟別人不一樣呢?昭國,不會有你這樣的人。”

“因為我不是昭國人。我從太遙遠的地方而來,今生恐怕都回不去了,我原想在此安安靜靜地終老的,可是心一旦蠢動起來,就算知道前路艱難坎坷,也難以停止。我好像,偶爾也算得上是個冒險家。”

“冒險家?”

“就是那種不安定分子。”

“不像,至少以前看著不像,姐姐,你應該是個淡遠的人。”

“哦?是嗎?”

偏一偏頭,蘭塵想了想。

是指在蘇府翡園裏的那一年麼?這麼說還真有點像,世人所謂的隱士差不多也就是那樣吧。

但是能有幾個真正出世的人呢,吃著五穀雜糧,半儒半道,大抵如此。

見綠岫還在看著,她順下眉峰,笑道。

“一半一半吧。”

嚴陌瑛的宅子跟重瑛書鋪僅僅一牆之隔,越過書鋪後院的那堵高牆,就是他那間寧靜邃遠的小院。不過,兩者是沒法互通的,隻能出書鋪大門,繞過這片街區,來到小院的正門前,方可進入這外表簡單得有如普通市民家庭的住宅。

獨身到淥州已經四年,沒外人敲過小院的門,也沒多少人知道重瑛書鋪的老板是京城獨掌玉昆書院的世族嚴家的二公子嚴陌瑛,亦是身為禮部尚書的嚴賡隻能埋在心底喟歎的兒子。

當然,顧顯是肯定不在這“多少人”的範圍之內。

嚴陌瑛少年即有“智絕”大名,可以這麼說,有幸得到過他那顆腦袋幫忙的人絕對不會後悔。於是,也就沒有人知道嚴陌瑛自己卻做過一件常常讓他悔得要吐血的事。

他怎麼會跟顧顯結為好友?

顧顯這人,根本就是個麻煩,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