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京都會(1 / 3)

東靜王的車駕不久便啟程往西而去,蘭塵沒有去送別綠岫,她向來不習慣送別,綠岫走的那個時辰,她正在打掃蕭澤的書房。偶爾抬頭看向窗外,隻見晴空萬裏,是個遠行的好天氣。

就不知那已不算遙遠的西方的國都裏,此刻是否暗雲密布,或者,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後,陰霾的天空正待放晴。

蕭澤也忙了起來,本身蕭門的事務已繁雜,如今他們又與東靜王合作,雖隻提供情報給東靜王,不過畢竟是協助謀反,自是要萬分謹慎。

二十多日後,真正到春暖花開的時候,京城裏傳來了消息。不是蕭門與東靜王之間早早交換的密約,而是透過商旅、行人這樣廣泛的民間渠道傳來的——東靜王要娶正妃了,據說這位正妃是王爺回京途中偶遇的,美得那叫一個傾國傾城絕世無雙,不過,身份就頗尷尬了,她是當年南安王的庶女。

同姓的族人之間不可通婚,這在重視血緣倫理的社會裏是種常識,何況是皇族,何況東靜王跟那位姑娘是如此切近的同族兄妹?也難怪素以仁厚稱的孟太後勃然大怒,直罵孽障,連皇帝精心準備的壽筵都沒讓王爺出席!

不過皇帝的反應倒是還沒那麼激烈,否則啊,這會兒隻怕早給東靜王另外指婚以堵天下悠悠之口了。

但傳言那位昭國百姓心中戰神化身的東靜王,從沒有任何花邊新聞泄出來,反是英俊爽朗、寬厚待人、體恤將士之名遠播的王爺這回卻是深陷情網了,揚言非那沈盈川不娶,此情生死不移,引來全國上下一片唏噓。

輿論嘛,一方麵可以說人的口水能淹死人,否則那些幹壞事兒的大多就不會還要謀個“師出有名”了;所以另一方麵,倘有人能從中加以引導的話,就是一個巨大的力量。

東靜王自身頗有影響,又布置多年,他的屬下自會給他造勢;蕭門身為武林泰鬥,又在漕運、馬市等方麵影響頗廣,當然能不動聲色地給予聲援;薛羽聲雖在青樓,結交的人群中名流墨客倒也不少,且她本身就是個頗有個性的女子,公然擊掌反讓人附和。這般下來,東靜王已由最初人們印象中的至剛男子,一轉而為柔情萬千的癡心種子。

想必消息反饋到弘光帝那裏,那位多疑帝王又得百般琢磨了。

身為孟太後的親生子,皇帝的同胞兄弟,昭國威名赫赫的戰將,沈燏在京城裏當然有一座與他身份相匹配的豪華王府。雖說因為沈燏經年在外,那王府根本是門可羅雀,但東靜王的架子畢竟在那,孟太後又頗喜愛這個小兒子,也常差人來打點。所以當綠岫下了轎的時候,所見的便是華麗富貴的皇家宅邸,絲毫沒有主人五年不在的蕭索。

他們住在內宅,為了避開緊密的監視與可能的傷害,由沈燏從臨海帶回來的心腹護衛警戒,服侍的侍從婢女自然也少了許多。但饒是如此,種種規矩、禮儀還是繁瑣得很,皇家的那些講究更是多得不可計數,綠岫也隻能耐著性子學,並****聽忠實的管家彙報這王府裏的一切,空閑下來了,還要請沈燏早幾年娶入的三位側妃來聊天。一是籠絡,她們的父兄親族多是中層官吏,掌握著京城裏最直接的權力;二則這京城各家族間虛虛假假的關係,從她們口中能有意外的收獲。

垂柳新綠,碧桃半掩,早春的風還帶著薄薄的涼意,沒有微熏的醉,卻是清新怡人,更為舒適。而六角小亭下,輕柔的白紗飛舞如精靈的翅膀,而那撫琴的女子,鴉黑發髻,一根碧玉釵,一襲簡單的紫衣,絕美的容顏不施粉黛,更顯得雅麗脫俗,美得直叫人驚歎,渾然忘了那琴聲的平常。

沈燏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美景。

綠岫在學琴,這是涵養上的要求,雖說琴談得好的人,不一定就素質高。長在馮家莊,綠岫自然不可能有學琴的機會,隻是在隨風小築和蕭門裏,跟著蕭寂筠他們學了一點,眼下,隻能加緊練習。

亭外隻有漣叔在守著,劉若風遠去了北疆的軍中。雁城杜長義是沈燏舊部,早已歸順了的,駐守北疆聊城的虎威將軍金昌則沒有那麼堅定。但實際的情況則是杜長義的軍隊絕不能調動,否則虎視眈眈的北燕不會坐失良機,而金昌的軍隊是為了防西梁。雖然西梁已從多年前沈燏那場戰爭中恢複過來,但心理上的影響不可謂不深,西梁不會貿然發兵。再者,聊城距昭國京師並不算遠,以精銳騎兵的速度,它可以成為一支令沈燏獲取皇位的出其不意的伏兵,也可以成為讓沈燏功虧一簣的力量。

“王爺。”

綠岫停下彈奏,優雅地站起來。沈燏笑著走近,拉著終於適應了他牽手的綠岫在亭中小圓桌邊的繡凳上坐下,揮退服侍的婢女,道。

“盈川的琴藝一日比一日精湛了,又如此勤奮,是想將來成其中聖手嗎?”

“比最初好了些是沒錯,可是聖手的話,盈川還是不做此夢了,會被人笑不自量力的。”

“嗬,好,不做就不做,比起彈琴,我更想看盈川處事決斷的模樣。”

這個……算是情話嗎?

王公貴族,還真是喜歡跟常人反著來!

不過跟蘭塵偶爾說出的那些話相比,這已算正常了。動了動唇角,忽略掉心中怪異的感覺,綠岫伸手為沈燏製了杯茶水。

“王爺退朝後是去探望容太妃了麼?”

“嗯,剛從那兒回來。”

“怎麼樣?”

“還好,照你說的動之以情,太妃頗受感動。容太妃與母後的關係素來不錯,現在就看她什麼時候在母後麵前說上幾句了。”

“果然還是姐姐說的心理戰更有用!哦,對了,姐姐昨日梢來口信,說有新出的一部《惜花亭》排得極好,有機會的話,可以讓人演給幾位太妃們看,一則讓她們更感動,二則可籍機送到太後麵前。女人家,尤其是深宮裏鎖去了一輩子,如今又無寵可爭的女人,‘情’字最有效。”

“好,太妃那邊我來安排,這些日子逐一拜見過,初時她們一徑勸阻,後來卻是感歎,想來都好籠絡。至於戲班的事,就交給盈川你來負責吧。皇後並非出身世家大族,但辦事周到精明,進退十分得當,深得母後賞識,這是母後支持她的一個重要原因。”

“王爺盡管放心。”

聽到這回答,沈燏忍不住大笑了出來。

“盈川,雖說我更愛看你處事決斷的模樣,可是你也是我要娶作王妃陪伴終生的人,我跟你之間,可否不要這麼疏離?”

“呃——嗯,王爺說的是。”

“……好吧,首先,在不是特別場合的時候,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這不是什麼逾矩之事,而且倒也確實顯出親密,符合他們的設定,所以雖說不習慣,綠岫也還是點點頭答應了。

沈燏很高興。

“近日天氣不錯,你來這京城也有些日子了,我忙於四處打點,也沒空陪你。正好今日閑下來,我們出去轉轉吧。”

“嗯,也好。”

綠岫想起蘭塵說過的賺取眼球之類的話,加上也確實在王府裏呆得乏了,便欣然同意。看她眼波一動,想起什麼讓人快樂的事情後那全然輕鬆下來的笑容,沈燏心中不由怦然,傾身湊近綠岫。

“怎麼了?”

太近的距離令綠岫不禁後退一步,卻反被沈燏伸臂圈住。

“王爺——呃,沈……燏?”

“嗬,盈川,你叫得還是很生疏啊!”

沈燏愉悅的笑聲就回響在耳邊,從未與人如此親近的綠岫渾身不自在,但偏偏這人是她的未婚夫。蘭塵曾經說她得適應跟這人的親昵相處,所以綠岫這會兒隻能僵硬地被笑得愈加開心的沈燏抱在懷裏。

“盈川,能告訴我,你那雙翅膀想飛得多高嗎?”

略遲疑了一刻,綠岫答道。

“聽說天有九重,如果可以,我想去看看。”

“……你會看到的。”

耳邊的聲音變得溫柔,像初夏的風吹入心底般帶來些熏意,驀然間竟似抹去了這一年多來獨活在世間麵對沉重過去與未知的種種酸澀。

“盈川,你會看到的,我保證。”

那人輕聲呢喃,溫暖的胳膊,溫暖的手,溫暖的嘴唇,這是……吻——咦?

轟——

美人氣血上湧,一張傾國傾城的臉頓時暈成一朵俏生生的紅蓮花。

這是早春,還未到繁花時節,踏青的人並不多,不過在京都最有名的挽霞山莊裏,悶了一個冬天,來散心的人相對還是多些。

英俊不凡的東靜王輕易就被認了出來,清麗無雙的佳人雖不識,但見王爺嗬護的模樣,再聽他一聲溫柔的“盈川”,大家便都曉得了。

如此絕色,如此飄逸優雅的風致,站在那氣宇軒昂的東靜王身邊,兩人看起來真正是珠玉在側,寶劍流光。這京都裏風言風語了好些時日,如今得見傳說,倒是讓人覺得以那沈盈川的身世……似乎,好像,也能接受了。

在挽霞山莊裏遇到認識的人絕不是件稀奇事,沈燏帶盈川出遊不是為了與人結交,但能有這樣的機會,當然也沒有錯過的意思,尤其,對方還是嚴陌瑛的兄嫂嚴陌華和蘇寄月夫婦。

曲觴流水,繞架蘅蕪,自然地彎出一處寧靜,卻也不會隱蔽得招來嫌疑。四人分別見禮後便在亭中坐下,嚴陌華的一雙兒女侍立在旁邊,謹守禮儀卻又忍不住好奇地偷偷打量著那昭國名聲響亮的王爺。

“多年未見,王爺的風采,愈加讓人不敢逼視了。”

“哈哈哈,果然這話隻有出自陌華之口,本王才敢真正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