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燏和嚴陌瑛一開始的計劃就定得非常周密,加上沈燏之死帶給士兵們的震撼和東月國的猝不及防,所以昭國水師反攻新月半島之戰很順利地取得了成功。過了幾日,從京都日夜兼程趕來的欽差也終於抵達臨海。
那時,蕭澤已經帶著吳鴻避開了。
外界已經在傳,僥幸從當日東靜王身邊的護衛們劍下保住性命的刺客抗不住憤怒的刑訊,已咬舌自盡,東靜王妃為之大怒,但念在將官確實忠心東靜王的份上,終歸是沒有嚴懲。
這些事,蕭澤自然能讓屬下做得天衣無縫。而他會決定這麼做,一是因為蘭塵的意見,二則是吳鴻這樣的人,雖然得花些功夫去剔除多餘的刺,去考驗其忠誠度,但多一個總是好的。若能收服了,他可以確定,那便是絕對的忠心!
按照預定路程,他們去了玉陽縣。那是屬於淥州管轄,但是處於淥州東邊的一座小城。距京城還遠,距臨海也遠,正是個讓人放鬆的地方。
綠岫的產期將至,欽差接管臨海後,她必須自動離開,這樣才不會引起弘光帝懷疑。同時,也是減輕她擅自離京,還讓人假冒於王府欺瞞太後的罪。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弘光帝對他的弟弟懷抱著怎樣的嫉妒,大家也都知道他們的活動早已引起弘光帝的高度警戒,現在,東靜王死去,他們連可以反擊的旗幟都沒有,弘光帝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倒不必擔心會有人背叛,一則我們向來謹慎,嚴公子又嚴格叮囑了單線聯係,背叛者隻能供出他的下層,而下層手中亦握有雙方相通的證據,他們綁在一起的,要麼不說,要麼一起被抓進天牢。二則王爺功勳彪炳,更戰死沙場,聖上不得不顧慮太後、其他王侯及百姓們的議論,絕不會明著搜捕我們。”
陳良道的分析十分中肯,從京城匆匆趕來,較為平常地接受了沈燏遺命的沈珈皺了皺眉,道。
“要擁立王妃,須得長期謀劃。眼下我們可以抹去痕跡,藏匿起來,但是王妃必須回京麵對聖上,誰也無法保證聖上不會暗中對王妃下毒手。”
書房裏一片沉默,的確,對弘光帝來說,把東靜王帶來的所有影響全部鏟除,無疑是去根的最好方法,一如他幹脆地派密衛殺死沈燏。
“我上呈了兩份折子,其中一份是給太後的。我對孟太後有所了解,不管怎樣,燏是她的兒子,就算她放棄燏,但不見得會狠心連燏的子嗣都要殺死。”
綠岫環視眾人一眼,繼續道。
“而且言辭中透露出擔心因為燏亡故帶來的生活上的衰敗,這一點應該能激發太後的憐憫,也多多少少能讓弘光帝對我放心吧。”
大家對視一眼,這份折子會有用,但一個習慣於猜疑的皇帝的心思,又能有幾分把握?
蕭澤側眼看看身邊不自覺地絞著手指的蘭塵,眉又皺得緊緊的了,等會兒,又該拿手不停地去撫了吧。
真是,總是把眉皺疼了都不知道!
收回目光,蕭澤看向綠岫。
“王妃,倘若您的孩子是女兒的話,那麼,母子應該都能平安吧。”
綠岫不覺一怔,隨即明白了蕭澤的意思。
眾人的視線頓時都集中到她身上,連蘭塵也是嘴唇動了動,沒說話,隻把目光挪開了。
綠岫笑了出來,虛浮的笑容掛在唇角,她淡淡掃過這書房裏的每一個人。
“可以。不過這樣的話,就不能離京城太近,而且要提前產期。宮裏頭早就知道預產期了,他們會做好安排,我們想動手腳都動不成。”
得到綠岫的同意,他們便謀劃起來。
這是一批善於布置的人,他們對這昭國了如指掌,根據綠岫的預產期,他們很快安排好了一切,而偷天換日的地點就選在了玉陽縣。
來的欽差是內閣學士孟栩,這個任命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幸而他們該撤走的人都已撤走了,臨海水師都尉、禁軍都尉率領屬下將官將孟栩接入行營。陳良道是沈燏請來的幕僚,弘光帝一直沒有給予他實際職務,因此無權麵見欽差,便留在書房中等待欽差召見。
孟栩沒有見他,他先來拜見了綠岫。於禮,這自然更說得過去。
“下官參見王妃,王妃萬福金安。”
“孟大人多禮,請起。”
“謝王妃。”
在下首落了座,孟栩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綠岫。年初的婚禮上,他就曾見過這位讓人好奇的女子。那時隻覺得看著倒是位頗有擔當的絕世美人,今日再見,她依然美麗,不是尋常世家女子的嬌弱華貴,而是另有種倔強得仿佛高高在上的美,臉色不好,一雙眼睛卻炯然地回視著別人看過來的目光。
“王爺之事,還請王妃節哀順便!”
綠岫輕輕地點點頭,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紅榴調製的養身茶,這才慢慢道。
“孟大人,太後怎麼說?”
“太後深為悲痛,並殷切期待王妃平安回京。”
“真的嗎?”
“是,下官不敢妄語。”
聽到這句話,綠岫低低歎息一聲,眸子裏的光黯淡下來。
“孟大人,王爺已去,留下我們母子,你說,我們可還能長居京都?”
“王妃何出此言?王爺雖已故去,但您貴為東靜王妃,小世子更可襲東靜王爵位,當然可長居京都。更何況王妃在王爺去後,力挽狂瀾,竟派兵拿下天龍海峽,讓東月國聞風喪膽,此等功績,當為巾幗之榮!想必京中現在已廣為流傳王妃之智勇,此亦東靜王府之榮!”
“別瞞我,孟大人。我雖長於民間,但京裏頭的事多少還是知道的。王爺不在,單我一個前南安王棄女,故東靜王之妃,就算滅了東月國又如何?一年,兩年,十年,我能保得東靜王府多久不衰落?王爺生前雖留有一筆不菲的財富,可京城權貴何其多?孟大人,我們母子,我的孩兒,真可得保一方安寧天地?你是燏的親侄兒,燏常說你是最為清明的一個人,你說,可以麼?”
孟栩緩緩拱手為禮,避開綠岫直直的視線。
“王妃多慮了,有聖上和太後在,王妃與小世子何愁不得安寧?”
“……聖上麼?太後麼?”
仿佛激動被安撫了似的,綠岫閉一閉眼睛,輕聲道。
“不求多的,我也不求多的,隻要我的孩子快快樂樂地長大,不被人欺侮,能夠遇到可心的人,能有一段美滿的姻緣,我就滿足了,真的滿足了……”
“王妃盡可放心,回京之後,聖上與太後定然不會忘了王爺,不會忘了王妃與世子。”
綠岫再不遮掩自己的疲倦,她垂下眼眸。
“多謝孟大人吉言。我累了,孟大人請回吧,這是王爺的帥印,也該交給孟大人了。”
“王妃請多保重,下官告退。”
接過女侍奉上來的帥印,孟栩最後看了綠岫一眼,長揖之後,退出門外。
海風一陣一陣的,很強,打在人臉上生疼,孟栩眯起眼看向那片奔騰不息的大海。那是比書上描寫的更能震撼人的氣勢,和大漠、和高山、和都市完全不一樣。不過,大漠高山該是什麼樣,孟栩也說不上來。他讀遍天下書,這卻是第一次走出京都,說不上有什麼感受,但是深呼吸一下,胸腔裏冷冽的似乎還帶著海水鹹味的氣息舒服得讓人想歎息。
這就是東靜王鏖戰敗敵的地方麼?
戰爭已經結束了,他,是來收尾的。東靜王,東月國,一戰了結,從此,這片海域再無紛爭。
“大人,您請先歇息片刻,下官已命人備好房間。”
“多謝劉都尉,不過本官想四處走走。”
“那下官派……”
“劉都尉客氣了,本官隻是沒來過海疆,瞧瞧新鮮罷了,都尉隻管忙去吧,本官轉轉就回來。”
“是,那下官就不打擾了。”
孟栩點點頭,帶著幾個侍衛悠然踱開。
他的確隻是四處走走,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
還能有什麼目的呢?盡管沒能把東靜王籠絡的勢力斬草除根,盡管東靜王妃的指揮能力讓國人為之一驚,但一切究竟是如他所計劃的,如聖上所希望的了。東月國敗走,東靜王緊接著就在戰場上死去,凶手無名,再沒有人有那份能耐可以威脅到那張高高的黃金的寶座。
除非東靜王那尚不知是男是女的遺腹子有朝一日也要來謀奪皇位,但真到那時,又有幾人識得如今威名如雷貫耳的東靜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