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徐浩研究(一)(1 / 3)

(一)引論

1.徐浩生平及徐氏世家的書法傳承

徐浩,字季海,新舊《唐書》本傳稱徐氏“越州人”,(唐)張式《徐浩神道碑》記徐氏為“東海郯人”,蓋其郡望。武則天長安三年(703年),徐浩生於洛陽,唐德宗建中三年(782年),卒於長安,享年80.浩以代宗大曆二年(767年)進爵會稽縣開國公,德宗建中元年(780年),加會稽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世稱“徐會稽”。徐浩為盛中唐著名書家,與顏真卿並世,時有“徐顏”之稱,二人亦有碑版合作。

玄宗開元五年(717年),徐浩明經及第。開元十六年(728年),集賢學士張說賞其才,薦於集賢院,曆校理、待詔、修撰諸職。開元二十四年(736年)丁父憂去職。肅宗立,浩以中書舍人充集賢學士副知院事。大曆初,以吏部侍郎兼判院事。集賢院乃“三館”中樞,洵可謂唐最高學術機構,徐浩先後任該院近二十年,集賢諸學士中,以浩任期最長,其資曆之深,自不待言。

據《唐會要》,開元二十六年(738年)置翰林學士之前,掌誥書敕,例在集賢,此後,則翰林學士亦參與其事。徐浩數十年位居西垣,“四方詔令,多出浩手,遣辭贍速,而書法至精。……又參太上皇誥冊,寵絕一時”。可以說,徐浩實乃盛中唐館閣禦用書家之翹楚,其聲譽之隆,幾乎無人能匹。

“安史之亂”前夕,徐浩曾以武部郎中出任襄州(今湖北襄樊)刺史,肅宗即位於靈武(今甘肅靈武),傳詔詣行在,初拜集賢學士,繼扈從返京。上元元年(760年),徐浩為李輔國所忌,貶廬州(今安徽合肥)長史,代宗大曆二年(767年),遷工部侍郎。是年四月轉廣州刺史,嶺南節度觀察史,大曆三年(768年),返京除吏部侍郎,八年(773年),坐典選貶為明州(今浙江寧波)別駕。德宗建中元年(780年),再返京,拜彭王傅。卒,贈太子少師,諡曰“定”。

考徐浩生平仕官,品爵實不下“初唐四家”,即以盛、中、晚唐名家相較,除顏真卿晚年品秩稍高之外,其餘如賀知章、李邕、張旭、懷素、柳公權輩,或在伯仲之間,或在徐浩之下,顯赫並無一人過之。然後世論唐人書,徐浩之影響卻日見式微,兩宋以降,欲其方駕歐虞褚薛,旭素顏柳,難矣!其實,徐浩生前之書法時譽,尚差勝魯公(詳“顏真卿、徐浩之比較”)。

有唐三百年,徐氏世家,以書法稱名。徐浩之書,得於家傳者尤多。浩祖父徐師道,字太真,以草書見稱於張懷瓘《書斷》,與孫過庭、陸柬之、盧藏用等並列“能品”。朱長文《續書斷》記師道“少有至行,不幹仕進。裴行儉總戎隴外,辟之幕賓,因授九隴尉,非其誌也。棄官歸隱,及終,諡曰‘文行先生’”。以師道之隱逸本色,能留名書史,信乎不易。

徐浩之父,新舊《唐書》、《全唐文》或作“嶠”,或作“嶠之”。其實,徐嶠之、徐嶠並非一人。傅璿琮先生《唐五代人物傳記資料綜合索引》考之甚明:嶠,字巨山,父徐堅;嶠之,字惟嶽,父徐師道,子徐浩。

徐嶠之(677年—763年)書名過於乃父,《續書斷》謂嶠之“正書入妙,行書入能。……嚐進書六體,手詔答曰:‘得進書,甚可觀覽,回鸞顧鵲,墜露凝雲,雖古人臨池懸帳之妙,何以過此’。乃賜物四十段以旌之”。嶠之仕途通達,終官洺州刺史,位至三品。據史料記載,嶠之不獨知遇於唐世名臣狄仁傑、魏元忠、姚崇等,且亦曾協助敬暉、桓彥範、張柬之諸人迎立中宗,神龍複辟,其功非小。

徐浩《古跡記》謂其祖考“真行草皆名冠古今,無與為比”,此雖有誇飾,亦非無稽。

《宣和書譜》:“師道已精於書,嶠之複以善書稱,且以法授其子浩,故浩又傑然為一家法。自師道至浩蓋三世矣,是亦熟於翰墨之場者也”。由此而下,傳至徐浩子孫輩如徐璹、徐現、徐頊、徐瑒等,徐氏世家之書法成就,仍斐然可觀。

此外,徐浩書法的家學淵源,尚可拓展至其姻親一係:浩外祖父張庭珪,字溫玉,官至太子詹事。(唐)呂總《續書評》品藻有唐三百年隸書,僅取五人,張氏赫然榮膺其選,得與梁升卿、盧藏用、史惟則、韓擇木並稱“唐隸五家”。故徐浩隸書,得益於其外祖父者頗多。1977年河南出土徐浩隸書《張庭珪墓誌》堪為佐證。

唐人論書,對筆法傳授頗為重視。張彥遠《法書要錄》列蔡邕為筆法元祖,謂其“授於神人”。自蔡氏而下,傳二王、智永、張旭、徐浩、懷素20餘人而至於中唐崔邈(宋人朱長文《墨池編》“古今傳授筆法”所列人物近此)。晚唐的筆法傳承,盧攜《臨池妙訣》、韓方明《授筆要說》、鄭杓《衍極》、解縉《春雨雜述》均有及。

徐璹為徐浩長男,考徐璹弟子韓方明《授筆要說》所記乃師筆法,有“執管”“撮管”“握管”“搦管”之說,——此殆即“徐家筆法”。後來,徐氏筆法又由韓方明傳於東瀛“平安三筆”之一的空海和尚(空海號稱“日本王羲之”),可見,徐璹不獨能斐演家聲,無愧衣缽,在中日書法交流史上,其地位亦頗值關注。

2.本課題研究的範圍、價值及理論意義

本文主要研究徐氏書法。為突破書法理論界書家評傳的平庸模式,采用了以學術價值為取舍標準的散點切入式研究。——除涉及徐浩生平考索、作品整理等基礎工作之外,側重點歸結於徐浩書風的分析及其與盛中唐並世名家的比較等。藉此,本文亦恢複了徐浩書法應有的曆史地位。其價值及理論意義在於:

(1)書史勝稱“顏公變法”,然而,作為直承初唐書風而下的徐浩書法,實已開“變法”先聲。換言之,舍徐浩,則魯公未必能集中唐“雄強”書風之大成。這對清理唐代書法史的客觀進程及楷書字體演進的自然流變均不無裨益。

(2)兩宋以降,“知人論書”的“人倫情結”闌入書法批評,致使顏真卿赫然淩駕於徐浩之上。徐書影響的式微,掩蓋了唐代書法史中某些重要的事實。

(3)徐書真實地位的恢複,有利於深入理解唐代教育製度、選官製度、學術製度對書法實用性的重視。——在這一文化背景之下,崇尚“典範美”,乃是唐代書法審美的必然選擇。

3.本課題研究的曆史與現狀

唐宋以來,有關徐浩其人其書的記載與評說,代見稀落。徐氏形象已遠不如李邕、真卿、懷素等並世名家之豐贍。差可與韓擇木、史惟則、張從申等二流書家同列。今人治唐代書史,對徐浩注意不多,所謂定評,實沿襲《新唐書》“怒猊抉石,渴驥奔泉”八字而已。

相關文獻材料的缺乏,為研究徐浩帶來嚴重困難。該課題較為係統的成果,目前僅見朱關田《徐浩事跡係年》、殷蓀《論徐浩》兩文。朱、殷二先生雖有篳路難襤縷之功,但其用力所在,仍不出資料整理等基礎工作,對徐浩在唐代書史中的真實地位與作用、徐氏書風形成的文化背景,以及徐浩漸為後世淡忘的原因等一係列實質性問題均未克深究。

本文爬梳載籍以拾遺糾謬,更考校近世出土文獻而闡發前人之未及,旨在填補唐代書法史研究中為人忽略的一個重要空白。

(二)徐浩作品整理

1.碑版法帖的著錄及風格簡析

徐浩作品見諸著錄者約有70餘種,本文窮搜金石譜錄,略為整理如次(曆代著錄,原則上取首見者,按年代先後排列。

按,以上所列徐浩書作70餘件,隸書最多,楷書、行書、篆書次之。為突出其代表風格,茲結合曆代品藻,擇要略作論析。

(1)隸書代表作及風格

唐代隸書,至玄宗朝始見複興,應用之廣,僅次於楷書。其中,皇帝李隆基對隸書的偏愛,有著獨特的導向作用。明皇曾作《字統》四十卷頒行天下,以為矜式。其獨標豐麗的審美追求,以傳世巨作《紀泰山銘》表現得最為突出。上有所好,下必從焉。一時豐碑巨碣,隸書幾居泰半。米芾《海嶽名言》謂“開元以來,緣明皇字體肥俗,始有徐浩,以合時君所好”,此說可資參證。

A、《嵩陽觀聖德感應碑》

此為唐代巨碑之一,通高三丈,寬八尺,二十五行,行五十三字,今存河南登封。李林甫撰文,裴迥篆額,徐浩八分書,玄宗天寶三載(774年)立石。徐浩時見任檢校尚書金部員外郎。《說嵩》記此碑“頂蓋刳刻為雲龍嵌珠,下座亦刳刻丁甲之像,……周鋪俱範金彩”。傳言康熙年間,金彩尚未落盡。今觀此碑,字體肥厚豔麗,波磔分明,圭角森然。加以大書深刻,豐茂華贍,極富裝飾意味,堪稱玄宗朝典型風貌,與明皇《紀泰山銘》如出一轍。(明)王世貞謂“徐浩古隸與帝(玄宗)隸法絕相類”,信然!——按,玄宗隸書,雜有明顯楷書筆法,豔俗而乏古意,格調遠在張庭珪之下,徐浩舍其外祖父家法而刻意模仿當朝帝王之書,顯然別有他圖。

B、《張庭珪墓誌》

《誌》雲:“無愧外孫之詞,不腆彌甥之禮。”按,“彌甥”即外孫,見《爾雅·釋親》、《詩·齊風·猗嗟》。故徐浩生母為張庭珪之女,殆無疑焉。天寶十載(751年),張庭珪與夫人合葬新塋,徐浩特為外祖父、外祖母撰、書此誌。不言而喻,該誌當為徐氏平生經意之作。在此,徐氏不必迎合時尚,模仿玄宗,故行筆之間,深蓄漢魏遺意,與俗手之“以楷法作隸書”,已判若涇渭。格調固當在《嵩陽觀聖德感應碑》之上。換言之,此種麵貌才是徐浩隸書的本色,——它是徐、張兩家筆法互相借鑒、融合的結晶。

(清)王澍《虛舟題跋》謂“唐人隸書之盛,無如季海,隸書之工,亦無如季海”。以傳世徐氏隸書碑版印證之,王說似不為過。當然,徐浩隸書,視漢魏之高古雄逸,仍存在相當距離。受時代文化背景的製約,徐浩隸書,一生並未脫盡俗氣。(明)趙宦光《寒山帚談》謂“唐隸視漢隸似古,而體稍不雅”,堪稱的評。

(2)行書、楷書代表作及風格

A、《不空和尚碑》

行楷書,建中二年(781年)立石,305cm×99cm,23行,滿行48字,今存西安碑林。不空以佛陀進爵肅國公,圓寂之時,代宗曾為之廢朝三日,複贈“司空”,恩寵之重,一至於此。徐浩書是碑,焉敢苟且?值得注意的是,徐氏一生銘石,隸書居多,此碑出之以行楷,足見徐氏晚年對這一書體之自信。此碑書法,以“平畫寬結”的自覺追求,矯正了初唐楷書銘石“斜畫緊結”的寒儉與單薄,堪許為顏體楷書的先行者。唐人稱徐書如“怒猊抉石,渴驥奔泉”,或即基於此種風貌。

B、《謁禹廟詩》《寶林寺詩》

小楷刻石,見《蘭亭續帖》。《全唐詩》存徐浩詩作僅二首,即此。二刻完成於大曆十三年詩成之後,亦屬徐氏晚年老筆。徐氏小楷之審美風格,與大字碑版、墨跡迥異,它直承鍾王法乳,而潤之以飄逸靈秀,有唐三百年小楷,臻於此境者實亦不多。以筆者之見,徐氏諸體之中,應以小楷為冠。古今論者多重其碑版而未遑措意於此,殊覺遺憾。竇蒙《述書賦注》稱徐書“婭婉鍾門,逶迤王後”,可許為徐氏小字之難得知音。呂總《續書評》謂“徐浩固多精熟,無有異趣”。李煜《書述》謂徐浩“得右軍肉而失之俗”。米芾《海嶽名言》謂徐浩“大小一倫,猶吏楷也”。以各家之評質諸徐氏之書,其《不空和尚碑》、《朱巨川告身》等大字碑版、墨跡,誠未免“俗”,然徐氏小楷亦蒙此咎,則有失公允,論者當區別對待。

2.《張庭珪墓誌》勘補

(A)墓誌簡況

《張庭珪墓誌》,1977年出土於河南伊川坡頭寨村,80×80cm,厚16cm。凡34行,滿行37字,共計852字。徐浩撰並隸出,現存伊川縣文化館。

張庭珪,兩唐書有傳,策勳上柱國,封範陽縣子,以太子詹事致仕。《舊唐書》稱張“善楷隸,甚為時人所重。”(唐)呂總《續書評》列張為“唐隸五家”之一,與韓擇木、梁升卿、盧藏用、史惟則齊名。張素與李邕親善,邕所撰碑碣之文,多請庭珪書丹。(唐)武平一《徐氏法書記》謂張頗富法書收藏,則庭珪又一善鑒者也。

此誌之出土,有裨於唐代書中史研究者三:其一,可補兩《唐書》張傳之未逮。其二,可考徐浩、張庭珪之外祖甥關係。其三,徐浩一生所書碑誌以隸出最多,此誌可考徐氏隸書之流變。

然因此誌新書,注意者不多。對誌文的考釋僅《中國書法全集·李邕》卷可一見。但該卷編輯助理趙雁君先生所作釋文,至為粗糙,計有句讀、釋文錯誤數十處。又,趙先生考釋,謂此誌徐浩“自署天寶五年刻”,非是。誌雲“天寶十載歲次辛卯十月癸酉,葬我公於紡山舊原先塋,夫人祔焉……”則此誌之撰、書、刻應在天寶十載(751年)。

(B)誌文正誤

限於條件,筆者未見原石及精拓,茲以《文物》1980年第3期,《書法叢刊》1996年第2期,《全集·李邕》卷等影印拓片為據,再作勘補。疏誤之處,在所難免。學界博識,獲睹原石及初拓者,有以教我。

為免重複,權就趙釋之誤,條陳如次:

(1)第6行,趙釋“夫人祔焉禮也。”

當作“夫人祔焉,禮也。”祔,合葬。葉昌熾《語言》引王惕甫《碑版廣例》雲:“誌墓者,必言葬於某鄉之原,禮也。”此是墓誌習用之文法常語,故“焉”字後宜逗。文法亦有以“之”“原”二字倒用者。《義興周夫人誌》:“以茲吉晨,赴杜城東郊原之禮也。”他如《王訓墓誌》、《美源縣張府君墓誌》、《孫誌廉墓誌》等均從此,不一而足。

(2)第7行,趙釋“則有命代之。傑生人之秀。”

當作“則有命代之傑,生人之秀。”按,“命代”本作“命世”,《三國誌·魏武帝紀》:“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生人”本作“生民”。此句因襲“世”“民”字避諱舊習,易“世”為“代”,易“民”為“人”。又,誌文鐫刻,初遺“命”字,遂以“代”字改,“代”字則以“之”字改,拓本可辨。

(3)第8行,趙釋“不登大任惜哉”。

當作“不登大任,惜哉”。宜斷。

(4)第8行,趙釋“昔軒轅之胤,弦不受氏,張仲之後,孝友承家”。

此條“不”當為“木”。誌中有“不”字可資比勘。弦木受氏,言張姓之始由。黃帝五子揮為弓正,遂賜姓張氏(參《通誌·二七·氏族三》及張澍《姓氏尋源》)。

(5)第9行,趙釋“良以籌畫為帝師,華以文章為玉佐”。

此句“玉”當作“王”,誌中之點乃泐痕。王佐,帝王之輔佐。《文選》:“是以宸居膺列宿之表,圖緯著王佐之符。”李注:“王佐,謂賢才可以輔佐天子者。”《漢書·董仲舒傳讚》:“劉向稱董仲舒有王佐之材……”。良,漢留侯張良,字子房;華,晉廣武侯張華,字茂先。趙氏考釋對“良”、“華”二字似有誤解。

(6)第9行,趙釋“大賢之緒,何代”。

當為“大賢之緒,何代無人?”拓本“無”字可辨,“人”字餘末筆。

(7)第10行,趙釋“諱孝昊”。

缺字當為“考”,拓本可辨。

(8)第11行,趙釋“偕文武丕業,傳學大名”。

“傳”為“儒”字誤,拓本可辨。

(9)第11行,趙釋“種善前烈,播後昆”。

缺字當為“休”。休,謂蔭庇、福蔭。《書·大甲中》:“實萬世無疆之休”。

(10)第12行,趙釋“禮樂壯猶,抑非外莊。”

“莊”為“獎”之誤。誌文第25行“備極莊敬”,有“莊”字可資比勘。猶通猷,《詩·小猶》:“我視謀猶”。李白《上韓荊州書》:“謀猶籌畫,安能自矜”。

(11)第13行,趙釋“可以坐鎮雅俗激昂同塵也。”

宜點斷為“可以坐鎮雅俗、激昂同塵也。”

(12)第13行末,14行首,趙釋“弱冠製舉,賢良射策第二等。”

宜作“弱冠,製舉賢良射策第二等。”

(13)第17行,趙釋“一司內府,九典外部。”

“部”為“郡”之誤,拓本可辨。

(14)第17行末,18行首,趙釋“其所致也,銘於豐碑。”

此條有脫文。“也”字下奪“時雨被物,惠風先翔;河海澤潤,日月輝光。其所去也,”等20字。又,“至”不當作“致”。

(15)第19行,趙釋“張利,王靈慚,李融,李玄成為一時之俊,鹹登庸焉。”

缺字為“貞”,拓本可辨。“慚”當作“漸”,此字左旁水部泐。王靈漸,見《唐禦史台精舍題名》。又,“成”字後宜斷,李玄成,官中書舍人,參《唐登科記考》卷五。

(16)第20行,趙釋“張昌宗作涼宮,薛懷義建偽閣,殫萬家產”。

“家”後奪“之”後,拓本可辨。

(17)第21行,趙釋“其性也。”

“其”後奪一字。拓本此字僅遺左旁二筆,當為“純”字。純,美善。《禮·郊特牲》:“告幽全之物者,貴純之道也。”《注》:“純,謂中外皆美。”

(18)21行,趙釋“先君疾亟於之。聞公乃心動於千裏之外。”

此條釋文、句讀均有誤。當為“先君疾亟於一息之間,公乃心動於千裏之外。”

(19)第22行,趙釋“即命駕及茲,易菁得非神明之感兮。”

此條句讀、釋文均有誤。“菁”當作“簀”,“兮”當作“乎”。

句讀當為“即日命駕,及茲易簀,得非神明之感乎?”按,易簀是指調換寢席。曾參臨終,以寢席過於華美,命子曾元扶起易簀。既易,反席未安而死,事見《禮記·檀弓上》。後因以易簀喻人之將死。唐《貞夫人崔氏墓誌》:“以鹹通六年乙酉歲十二月六日,奄鍾易簀之歎於東都集賢裏第。”此句謂庭珪聞父疾篤,千裏奔驅,竟得以送終全孝。

(20)第22行,趙釋“其愛也,衣無常主,食不膳。”

所缺第一字當為“仁”,第二字當為“定”。二字雖有泐,然前字餘右上,後字餘末筆。

(21)第23行,趙釋“豈唯鄉黨之譽兮。”

“兮”為“乎”之誤,同第(19)條。

(22)第23行末,24行首,趙釋“方將燀三光,振六翮、調四氣。安人而坎稟,中年蹉跎,末路可為長太息也。”

此條有誤釋,而句讀尤乖。缺字當為“萬”,萬人,尤萬民(參第(2)條)。“稟”當作“壈”,坎壈,亦作坎廩,意謂困頓。《楚辭·九辨》:“坎廩兮,貧士失職而誌不平。”

句讀當為“方將燀三光,振六翮,調四氣,安萬人,而坎壈中年,蹉跎末路,可為長太息也。”

(23)第25行,趙釋“主祀中饋,調柔旨曰,宜家內則備極莊敬。”

“曰”為“甘”之誤。“旨甘”,即美食。《漢書·張敞傳》:“口非惡旨甘,耳非憎絲竹也。”“中饋”,此指主婦之家務操勞。《玉台新泳·張衡同聲歌》:“綢繆主中饋。”“內則”,《禮祀》篇名,鄭玄曰:“名曰內則者,以其記男女居室事父母姑舅之法,以閨門之內。軌儀可則,故曰內則。”

此數句極讚張夫人周氏之德行,應標點為:“主祀中饋,調柔旨甘;宜家內則,備極莊敬。”

(24)第25行,趙釋“色無喜慍,口齒是非”。

按,“齒”為“絕”之誤。絕,誌文作古體,見拓本。

(25)第25行末,26行首,趙釋“宣慈以安仁施惠,以存義輔佐君子,時稱穆伯之妻,訓導諸孤,則是孟軻之母。”

此條釋文、句讀均有誤。“則”當作“別”,該字恰與第25行“宜家內則”之“則”字同列,形體有異。“別是孟軻之母”意謂猶如孟母複生。

句讀當為“宣慈以安仁,施惠以存義。輔佐君子,時稱穆伯之妻;訓導諸孤,別是孟軻之母?”

(26)第27行,趙釋“嗣子,門下省符寶即博雅,大理評事博,少卿博濟。太子,右讚善大夫博愛。”

此條所缺第一字無考。第二、三字當為“鴻臚”。拓本隱然可辨。又,太子後不當逗,按,太子右讚善大夫,官名,屬東官,掌侍從翊讚。

(27)第28行,趙釋“時王右軍父子,俱擅筆,積平原國產誰嗣。”

此條句讀誤二,釋文誤一。“積”當作“精”。所缺六字無考。“國產誰嗣”四字當屬下句。

句讀當為“時王右軍父子,俱擅筆精;平原。”此言羲獻父子、陸機兄弟翰墨文章故實。“平原”,陸機曾任平原內史之職,切不可與平原太守顏真卿相混,蓋魯公之任平原在天寶十二載。

(28)第29行,趙釋“仰盛德而不朽臧孫有後。感遺忠而忘龜筮有期。龍劍再合。”

此條有脫字,句讀亦誤。“忘”後奪“未”字,拓本可辨。

接第(27)條末四字,句讀當為“國產誰嗣?仰盛德而不朽;臧孫有後,感遺忠而未忘。龜筮有期,龍劍再合。”

(29)第29行,趙釋“霜既。”

此條所缺第一字當為“露”,第二字當為“降”。末二字當為“纏悲”,皆隱然見於拓本。餘二字泐甚,惟左旁“山”部可辨,據諛墓文辭套語,當為“屺岵”二字。《詩·魏風·陟岵》:“陟彼岵兮,瞻望父兮,……陟彼屺兮,瞻望母兮。”

(30)第31行,趙釋“盛德儲祉,發祥有。”

此為墓誌銘辭首句,支韻,末字雖泐,或為“時”字。

(31)第31行,趙釋“孝友衝用,忠懿姿。”

此句所泐之字,餘“貝”部,當為“質”字。

(32)第31行末,32行首,趙釋“首出明揚,薄位。”

此句所缺二字,為“遊”為“卑”。拓本清晰。揚,誌文作異體。明揚,舉用,選拔也。《魏書·太祖記》:“詔有司明揚隱逸。”

(33)第32行,趙釋“蒼生,青雲自致。”

所缺第一字為“虛”,拓本可辨,第二字無考。

(34)第32行,趙釋“高唱冥和。”

“冥”為“寡”之誤。

(35)第33行,趙釋“出守,九命諸侯。”

缺字為“一麾”,拓本清晰。

(36)第33行,趙釋“墮淚碑。”

此句當為“墮淚碑在,招賢拓留。”缺字拓本均清晰。

(37)第33行,趙釋“巨川未楫。”

此句所缺首字為“夜”,末字為“舟”。餘二字泐甚,以泐痕推斷,或為“壑”“遷”二字。夜壑遷舟,典出《莊子》:“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也。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此喻事物變易,不可固守。

(38)第33行末,34行首,趙釋“德稟姆訓,才。”

當為德稟姆訓,才光女史。“女”字有泐,餘皆清晰。

(39)第34行,趙釋“爰屆爰,哀。”

檢拓本,缺字均可讀,當為“爰屆爰止,永代克孝,哀何可已!”

(C)誌文校錄

綜括前述,全文點校如下(所補嚴重泐蝕之字,均以括號示出):

唐故贈工部尚書張公墓誌並序

朝散大夫檢校尚書金部員外郎上柱國徐浩纂並書

惟開元廿二載秋八月十九日,金紫光祿大夫、太子詹事致仕、上柱國、範陽縣開國子張公薨於河南大同裏第,春秋七十有七。優詔追贈工部尚書,賜絹布各百段,米粟各百石。有司諡行曰“鼎穆”。蓋惟賢念舊、追遠飾終之義也。粵十一月,權窆於壽安縣紡山。天寶十載歲次辛卯十月癸酉,葬我公於紡山舊原先塋,夫人祔焉,禮也。夫挹滄海者,可以知量;仰青雲者,可以言高;總五色者,可以觀文;揭百行者,可以論德。則有命代之傑,生人之秀,蘊宗廟之器,未列上台;懷社稷之寶,不登大任,惜哉!公諱庭珪,字溫玉,範陽方城人。昔軒轅之胤,弦木受氏;張仲之後,孝友承家。良以籌畫為帝師;華以文章為王佐。大賢之緒,何代無(人)?曾祖諱惠湛,陳宣猛將軍,散騎常侍,永嘉郡太守。祖諱子爽,皇朝巴州曾口縣令,尚食奉禦。考諱孝昊,並州樂平、荊州公安二縣令。偕文武丕業,儒學大名,化洽彤襜,政成墨綬,種善前烈,播休後昆。公誕赫粹靈,特稟正性,虎眠雄氣,鶴立仙姿。詞賦為一變之宗,翰墨窮六書之妙。孝悌彝則,率由衷來;禮樂壯猶,抑非外獎!粵若事君盡忠之美,執友必信之誠,當仁不讓之誌,見危授命之節,可以坐鎮雅俗、激昂同塵也。弱冠,製舉賢良射策第二等。曆冀氏、白水、伊闕三縣尉。右台監察、殿中左台侍禦史。再為起居,一為吏部員外,中書舍人,禮部尚書左丞,黃門侍郎,少府監。持節穎、洪、沔、蘇、宋、巍、汴、饒、同等州刺史。前後充河北宣勞,江西按察,河南溝榘等三使。進階金紫光祿大夫,策勳上柱國,封範陽縣子,太子詹事致仕。凡任官廿四,三執憲簡,再掌史筆,四登丹地,三入粉闈,一司內府,九典外郡。其所至也,時雨被物,惠風先翔;河海澤潤,日月輝光。其所去也,銘於豐碑,享於生祠;子弟誰訓?父母是思。其薦賢也,則達奚詢、苗晉卿、李邕、梁陟、孫逖、張利貞、王靈漸、李融、李玄成,為一時之俊,鹹登庸焉。其癉惡也,則張昌宗作涼宮,薛懷義建偽閣,殫萬家之產,並劾奏焉。其詳刑也,免張文成於殊死,諫張真楷於極法,回九重之聽,進讜議焉。其(純)性也,先君疾亟於(一)息之間,公乃心動於千裏之外。即日命駕,及茲易簀,得非神明之感乎?其(仁)愛也,衣無常主,食不(定)膳,外姻疏屬,其至如歸;飲水曲肱,其樂無改。豈唯鄉黨之譽乎?方將燀三光,振六翮,調四氣,安萬人,而坎壈中年,蹉跎末路,可為長太息也!夫人金鄉郡夫人周氏,皇朝雍丘縣令諱崇府君之子也。溫潤禮容,諧和樂節。主祀中饋,調柔旨甘;宜家內則,備極莊敬。色無喜慍,口絕是非。宣慈以安仁;施惠以存義。輔佐君子,時稱穆伯之妻;訓導諸孤,別是孟軻之母?春秋七十八,天寶四載八月五日薨於正寢。五載十一月十四日,權殯於龍門北原,今遷同穴焉。嗣子:門下省符寶郎博雅、大理評事博、鴻臚少卿博濟、太子右讚善大夫博愛,厲冀家風英髦。時王右軍父子,俱擅筆精;平原。國產誰嗣?仰盛德而不朽;臧孫有後,感遺忠而未忘。龜筮有期,龍劍再合。霜露既降,(屺)(岵)纏悲。歲月推移,陵穀將變,置懷樂石,永播遺芳!無愧外孫之詞,不腆彌孫之禮,銘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