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朝站在城樓上吹了半晌,又因動用了內力,頭昏眼花,喘了口氣,轉過身扶著城牆想要下去。
那城上的兵士瘦得皮包骨頭,見顧惜朝要下去,又扶著牆走不動,壯著膽子問道:“顧將軍,您……每天都來,還要……費力,您……不累嗎?”
顧惜朝淡淡一笑:“我要吹給一個人聽,讓他知道我還活著。”
踉踉蹌蹌下了城樓,見方才還站著守城的兵士倒在地上,顧惜朝蹲下身子,探了探脈息,心中一痛:“下輩子投胎,別做餓死鬼。”說罷一步一步挪回營中。
過了兩日,城中餓死的人越來越多,顧惜朝見軍中兵士連弓上的牛筋和盔甲上的牛皮都拆下來煮著吃掉,叫了名小兵過來,低聲道:“把我的戰馬拉出來殺了。”
那小兵一驚,忙道:“顧將軍,您可不能沒有馬啊!”
顧惜朝淡淡一笑:“軍中的戰馬都吃了,隻剩我這一匹,又有什麼用。快去吧。”
那小兵含著淚,去馬棚中將顧惜朝的那匹黑馬拉出來。
那馬早已瘦骨嶙峋,背上的骨節高高凸起,全身的肋骨清晰可見。
顧惜朝走上前去,用手溫柔地梳理著鬃毛,將自己的頭靠在馬頭上。
他想起當日在泰安堂時,戚少商將這匹馬牽來的模樣。
那些美好的日子,還會再有嗎?
這匹馬隨他離了京城,隨他征戰多年,如今竟會落到如此下場。
顧惜朝正要叫人將馬拉走,那馬似乎有所察覺,四蹄亂走,嘶叫不已,要掙脫顧惜朝的手。
顧惜朝心中酸楚,湊近那馬的耳朵,悄聲說了幾句,那馬慢慢閉上眼睛,眼角流下幾顆大大的淚珠。
顧惜朝轉過身,閉上了眼睛。過了片刻,咬了咬牙:“拉過去殺了,煮成肉湯分給兄弟們。”
手下人見勸不住,快手快腳將那馬牽走,支起大鍋,不多時便煮得馬骨頭都成了渣。
那小兵端了一碗給顧惜朝,顧惜朝搖了搖頭:“我不餓,你給別人喝吧。”
“顧將軍,您五天沒吃東西了。”
“拿走!”
那小兵猶豫了片刻,低聲道:“顧將軍,您不是還有想見的人嗎?”
顧惜朝心中一震。
半晌,回過身去,那小兵已經走了,那碗馬肉湯還放在一塊石頭上,已是涼了。
顧惜朝端起碗來,幾口喝了下去,一行眼淚在臉上悄然滑落。
少商,少商。
轉眼到了九月。這天夜裏,顧惜朝吹完塤,從城樓上下來,慢慢走回營中,忽聽身後一人道:“惜朝!”
顧惜朝整個人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即便不回頭,他也知道身後的人是誰。
顧惜朝慢慢轉過身去。
戚少商幾步走上前,伸手抱住顧惜朝。
顧惜朝用盡全身力氣摟緊戚少商。
戚少商覺得自己像是抱著一截骨頭。
戚少商鬆開顧惜朝,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放在顧惜朝的手裏。
顧惜朝打開來,裏麵是六個圓圓的包子。
顧惜朝看了戚少商一眼,抓起一個來便塞進嘴裏。
戚少商從未見過顧惜朝這樣狼狽的吃相。
“你慢點吃!別噎著了!”
顧惜朝一口氣將六個包子吃掉,看著戚少商道:“還有嗎?”
戚少商撓撓頭:“沒有了。”
看著顧惜朝失望的神情,轉了轉眼睛道:“你把我吃了吧。”
顧惜朝苦澀一笑,將戚少商摟進懷中。“你什麼時候回去?”
戚少商一笑:“我不回去了。”
顧惜朝一驚,掙開戚少商:“你瘋了!”
戚少商拉起顧惜朝的手,淡淡一笑:“金兵已經分兩路向京城去了,這一次京城不知保不保得住,我讓無邪帶著我借來的三萬兵馬和他招的九千人回京了。惜朝,其實你也明白,太原府遲早是保不住的。”
顧惜朝心裏一酸,看著戚少商的眼睛:“那你還來做什麼?真到了破城那日,就是死路一條!”
戚少商燦然一笑:“因為你在這裏。”
顧惜朝眼睛紅了:“你這個傻子!”
戚少商嘿嘿笑道:“你才是傻子。每天在城樓上吹塤,也不嫌累,我可是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我又沒吹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