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傷在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哪裏還能見到……”趙無恤心痛地說。
“我都聽說了,還知道你得到那把劍,現在那劍怎麼樣了?”
“抹去血痕,看來神力喪盡。”
“那麼先別提它,你的傷勢如何?”
“不見好,似乎要再修養,老師的丹藥我已經吃了,不過真氣被寒毒損壞得厲害,難以引導,我還要花時間條理。”
“那麼你身上那個呢?”
趙無恤知道他指的什麼,歎道:“如果不是失掉了那個,也不會這樣嚴重……”
“依你與鳳琅之言,我想那顆所謂的歲星已被黃鳥之魄攝走了,你不用再防備禹夕的胎兒,它已經不是那個東西!”光叔沉吟片刻道,“如果所料不錯,現在這胎兒……就是商羊,不讓它降世,呂贏也回不了魂。”
“你又如何言之鑿鑿?”趙無恤遲疑道。
秦光叔道:“我曾遍閱典籍,知道混沌未開之時,天地靈氣孕育而出的商羊,能言凶事外,多能吞吃魂魄與其他異獸,也能分出魂魄再造□□,那是棘手的怪物啊!呂贏的魂既然於此物一體,商羊死,呂贏如何活得下去?”
趙無恤道:“你說,那妖物要保存……它難道不會再禍害人間麼!”
光叔忽而笑了笑:“我不用費唇舌,我隻告訴你,有這麼一線可能,救這怪物,是救呂贏……你無時間猶豫了,大司馬。我來的路上,聽說雲楚蠢蠢欲動,他們的國君雖然在病中,依然是猛虎一頭,這次借著天象特異的因頭,打的主意非常之可怕,你不將事情交代清楚,我怕你要麵對的是諸侯討伐,別忘記,這不是成周初年的行越,那時候且差一點點亡國,君王身死!”
“你已經有計較,說於我聽罷……縱使驚世駭俗。”趙無恤平靜道。
秦光叔挑起俊眉,眼神炯炯:“那死胎,商羊在其中了,它為了保住自己的生息也在拚命啊,也許還是想再返人間的……去拿玄芻,用它或可成功!你來動手,將這孕育八百晝夜的胎兒落地……”少年走到趙無恤麵前道,“怪力亂神,何妨一用!就怕你敬神畏命!”
“你真幹脆……恐怕神鬼於你,也隻是道具。”趙無恤苦笑轉身,向殿外走去。
玄芻已經失去那猙獰血痕,暗淡古樸,提劍的男子神色警惕,秦光叔亦是少有的肅然,他道:“女子已經死了,你不用太在意,她生前希望生下孩子,你必然要達成她的心願。”
趙無恤閉目,再睜開,望向並排而臥的兩人,一個死人,一個活人。
“呂贏,願你醒了來罰我……”
他舉起劍。
混沌初開,靈識初綻,它隻知道爭鬥捕食,或偶爾感天地之窮化,若有所思,商羊看得到天地那一點征兆,隻言凶厄,它呼風喚雨,並不是為生靈,隻為痛快,直到遇神祗偶然經過,捕而為使令。從此受了多少窩囊氣,卻也隻能伏於炎賁座下。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那位帝君教給他”人”這字,又喚他見識開物神所造的凡間人世?
“沒有人世間,就沒有所謂凶所謂厄,所以你生出來,自有道理。”帝君奧妙莫測的這樣說話,商羊自然不懂。
天老之前,地荒之後,或可解。
遇到個”人”,或可解。
那日,在水邊,一個陋衣瘦弱的孩子看到它,眼神憂鬱而火熾。
“不如隨他去?”帝君的呼喚已經微弱了,那界限模糊的人與神,終於遇到一塊。
混沌有道理,卻終於要分開。
商羊,你是否想做一做人?其實你不知道那是怎麼滋味,也就不知道雨為什麼要流淚。
其泣喤喤,
朱芾斯皇,
室家君王。
尤若當時出生,不過那時是一團漆黑,如今眼前鮮紅一片,它掙紮,吼叫,努力掙脫,還有許多要知道,還有許多要做……
忽而感覺失落了什麼,卻又覺得那瞬間好不鬆快,本來似乎就是包袱……現在,他才是他,它也才是它……
什麼東西尖銳而寒冷,光閃過,就好象某一次殘忍的殺害,當頭而下,它恐懼,掙疼,傷疤落在額頭,聽到劍掉落的聲音……
哭聲倏然而至,紅光遍室,映照出宮門。啼哭嘹亮,呱呱墜地的白嫩孩兒是個男胎,他胸前七顆紅痣如血,額頭一道劍痕,仿佛宣告它的不同凡響。那是吉兆。
“呂贏!呂贏……”
誰在叫啊?
“呂贏!呂贏……醒過來!”
好吵,莫不是寡人又睡過頭了?
這群莽撞奴才……
他微微嘟囔,就不肯睜眼,突然臉上一疼,一個響亮的巴掌,把他打醒。
秦光叔無辜地拍拍手,一拘而退。
留下剛剛睜眼,還迷茫的半張嘴巴的公子,與武人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