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不協調反映了雙方態度的差異,表明日方主要是利用合作名義所提供的便利。所以,雖然1929年北京的講演會又恢複使用東方考古學協會之名,但預定發表演講的東方考古學協會委員朱希祖不僅未做報告,還於前一天分別致函北京大學考古學會和東方考古學協會,提出辭職,理由是:“本會自成立以來,進行重大事務,如發掘貔子窩、牧羊城古物事件,均未經本會公開討論,正式通過,致有種種遺憾。委員僅屬空名,協會等於虛設。希祖忝為委員之一,對於上列重要事件,其原委皆不預聞,謹辭去委員,以明責任。”(《東方考古學協會委員朱希祖先生辭職書》,載《北京大學日刊》,第2260號(1929年10月21日)。)可見裂痕已經公開化。
不過,在學術範圍內,日方參加者還是抱著真誠態度,沒有憑借武力進行掠奪性發掘,其活動以合同方式進行,必須有中國學者到場,且事後返還發掘品,日方僅保留照片。但合作僅僅是名義,實際活動則由日方獨立進行。在合作名義下,日本考古學界不僅獨立舉辦的考古發掘順利進行,還趁機廣交中國學者,密切彼此關係,獲見《宋會要》稿本、《皇明實錄》等珍稀秘籍,參觀中國學術機構在各地的發掘現場,並深入蒙古等地考察。隻有殷墟發掘屬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負責,而該所負責人傅斯年素有“義和團學者”之稱,李濟等人又先此與美國的畢士博合作,日方雖多次派人參觀,未能實際參與。
東方考古學協會的組成,對於中國的現代考古學事業產生了影響。廈門大學國學研究院聞訊,要求學校推舉代表參加該協會,並組織發掘團,聲稱:“非實行探險發掘,不足以言考古學的研究。”(《廈門大學國學研究院發掘之計劃書》,載《廈大周刊》,第158期(1926年10月9日)。)濱田耕作、原田淑人等日本學者,均曾在歐洲接受正規的考古學訓練,使用的方法十分精密,在樂浪郡漢墓發掘中實際運用,令中國學術界頗受啟發,“此種考古途徑,在我國尚未有人著手提倡也”(《新書介紹:〈考古學論叢〉》,載《國立北平圖書館月刊》,第1卷第5號(1928年9—10月)。)。
不過,中日雙方在東方考古學協會內部的分歧,最終還是削弱了日本對中國考古學的影響力,與之關係最為密切的北京大學考古學會,成就反不及成立較晚的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本來中國近代考古學的發展所受外部影響來自歐洲、美國和日本,主要受力的機構分別為農商部地質調查所、清華學校研究院和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考古學研究室。前者重在史前考古,清華與美國的合作一直持續到中研院史語所時期,以殷墟發掘聞名於世。北大考古學研究室號稱東亞最早成立的專門機構,地位和影響均不免旁落,作為主要合作對象的日本難脫幹係。
此外,在文物保護方麵,中國學者有時也借重日本學術界之力。如顧頡剛等人呼籲保護江蘇吳縣保聖寺的楊惠之塑像,即得到大村西崖的響應。後者於1926年春專程前來考察,回國後寫成《塑壁殘影》一書,引起葉恭綽等人的關注,經過努力,終於修成保聖寺古物館,移像其中。
1927年4月上旬,沈兼士、馬衡叔侄及羅庸等人趁參加東方考古學協會歸國之便,順道到漢城參觀,同校教授張鳳舉也前來遊曆。(參見《彙報:參觀》,載《京城帝國大學學報》,第2號。)他們在兒島獻吉郎、高橋亨以及小林胖生、高田真治、森修等日本學者的介紹陪同下,參觀了京城帝國大學、朝鮮總督府的博物館、李王職雅樂部,並到清雲洞觀看韓巫舞。其中李王職雅樂令中國學者們感慨萬千。他們首先參觀了陳列室,了解了高麗雅樂形成的曆史及其與中國樂器的關係,並聽取了樂師對樂器功能的介紹,接著樂師們為中國學者演奏了7首具有代表性的雅樂作品,所表現的民族性特色,“大概屬於悲壯的沉重的方麵。雖然曲是宴樂用的,而使人感情卻絲毫不得快樂,也實在使人不得不如此的不快樂”。聽完樂曲,中國學者一麵談論“禮失而求諸野”,一麵卻以“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作為“聞雅”的報告。(參見天行:《僑韓瑣談》之三《清雲巫舞》、之四《雅樂》,載《語絲》,第134、137期(1927年6月4日、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