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黃帝不死(1 / 2)

生在中國,不能信仰中國的東西實在是份遺憾。我想,和尚剃光頭發絕不在於頭發的沉重,而在於剔去人生的追求。求什麼樣的人生便有什麼樣的意義:老莊逍遙隱忍,恬淡消極;墨子工於心智,失之計較;韓非子鴻圖偉業,手段殘辣;儒學功名榮耀,又違性傷真。自從砸塌孔家店後,我不知道再該信仰我們的什麼。我們的傳統似乎並不鼓勵個人在心靈深處樹立信仰,孟薑女哭倒長城的故事就是很好的例證。道德的力量高於一切,甚而允許摧垮民族的脊梁。

至此,我成了一個毫無信仰的人,心的深處蒼茫一片好個遼闊。夜涼的時候,麵對這片荒原,竟有了下麵這些文字。

軒轅廟是我們眾多宗祠中最特殊的一所,它樸素之至,既不雕欄,也不餾金。一色的青磚素瓦,在陽光下閃著悠悠的光澤,一株七人合抱不嚴的古柏便是唯一的風景了。那巨物距今已沐浴了近五千年的風雨,據說還是軒轅黃帝當年親手栽下的,後人奉名:黃帝手植柏。

大殿內不供奉黃帝的真身,僅設一幅石刻的軒轅黃帝像。更沒有繚繞的香火。發了橫財但求夜裏能睡著覺的,或太想做官的人,進得殿內自然就免開俗嘴了,黃帝是不助長人的隱私的。

黃帝是很有胸襟的,他一身青衣素袍地站在石壁上,恐怕是被供奉者中唯一站著的至尊了。在石刻內,黃帝的頭微微向內側著,雙手上下分揚,一副解說員的模樣,指向隱於他身後的一群智慧創造發明者:造字的倉頜,建屋造船的共鼓、貨狄,製陶的寧封,釀酒的杜康,以及火鐮的發明者祝融,一代神醫俞跗。在累世的供奉者麵前,不端坐著承受後人的朝覲,而是把人們的注意力引向那些為人類的進步而腳踏實地工作著的勞務者的身上,這是唯黃帝僅有的美德。黃帝陵是一座衣冠塚。黃帝在百姓的心裏是沒有死的。任何懷念都是有源頭的,隻要這源頭是一份具體的、實在的、可以隨時觸摸的東西。這就像滾雪球,隻要有一個堅固的內核,外表的積累會越來越巨大。相傳黃帝活到一百一十歲的時候,玉皇大帝命九天玄女托夢給黃帝,說:“你戰蚩尤,降神農,一統三大部落,建立了部落聯盟,創立了世上第一個中央共主的國家;你做衣冠、造舟車、教蠶桑、定算數;製音律、創醫學、發明指南車,百民安居樂業。因你功大無邊,玉帝決定召你乘龍回天宮。”“這功名怎麼全部落在自己頭上了呢?”黃帝恍惚醒來,一連數日為此事苦忖。最後決定到首山采銅,搬到荊山鑄鼎。黃帝命工匠把凡是對國家有貢獻的人的名字全部刻在鼎上,對貢獻特別大的幾位大臣,連肖像也一並銘刻下來,以資後人悼念。五百天之後,身高一丈三的巨鼎終於鑄造成功了。黃帝命人把它搬到荊山腳下,同時召開寶鼎鑄成的慶功儀典。這一天,人們從四麵八方趕來,人如潮湧。正值儀典的高潮,一巨龍從天而降,龍頭一直觸到寶鼎上。在場的人們個個目瞪口呆,張皇失措,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這時,黃帝緩步跨上龍背,儀態萬方地向人們點頭作別,巨龍升上天空。至橋山(即黃陵縣)上空,黃帝對巨龍說:“我在荊山鑄鼎,已一年多時間沒回橋國,這裏的臣民在等我回來,你能否停一下,我要與他們辭別,再看一看我親手栽的柏樹。”巨龍便在橋山降落下來。橋國的臣民聽說黃帝乘龍升天,便奔走相告,一起湧至橋山,將巨龍團團圍住。黃帝不能下龍背,隻好在龍背上與大家作別。人們依依不舍,不忍黃帝離開人間,有的拽住黃帝的衣襟和鞋子,有的牽著巨龍的胡須。圍攏的人越聚越多,正在難分難解之際,時辰已到,巨龍抖動龐大的身軀,騰空而起,臣民們有的扯下黃帝的衣襟,有的拽掉黃帝的一隻鞋子,連黃帝懸在腰間的寶劍也被扯了下來。人們再也見不到黃帝了,傷痛之後,為了便於永久的懷念,便將黃帝的衣襟、鞋子和寶劍埋在橋山之巔。這便是黃帝陵的源頭。

之後,每年的春天,冰凍的土地蘇醒的時候,百姓們便自發地到橋山之巔祭奠黃帝,這以後就成了定例。人們拿著自釀的家酒和蒸製的各種吉祥物形狀的麵點,貧窮的人家便以野花編織的花束、花籃及水果,向黃帝誠表一片敬意。祭奠黃帝是不用牛羊牲畜的,不是因為黃帝是一個素食家,而是因為黃帝是第一個倡導飼六畜以興旺人類的君王,這便是“民祭”。漢代以後,又有了“公祭”。每年清明節這一天,或帝王躬身親行,或派遣要臣祈願黃帝的在天之靈,保佑權業的安泰。但“公祭”始終沒有取代“民祭”,二者是並行的,且“民祭”更隆重,往往持續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