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揮手之間(2 / 3)

飛機場上人越來越多,一會兒就聚集了上千人。但是,誰也不講話,沉默著:整個機場上空氣十分嚴肅,就像是在前線,戰鬥將要打響前的一刹那。

汽車的馬達聲清晰地傳來,人們一齊轉過頭,望著大路。一輛吉普車駛出山嘴,駛入機場。車上跳下周恩來同誌、王若飛同誌,後麵跟了穿著整齊、身佩短劍的張治中將軍。按照當時的情形,張治中將軍在延安人眼睛裏隻能是一位尷尬的角色;何況他那一套標準的國民黨將官製服,在飛機場上出現,就顯得十分不自然了。這種不自然,大約他自己也感覺到了,站在汽車跟前猶豫了一下。這時,博古同誌迎上前去,和他握手寒暄,似乎還開了一句什麼玩笑,引得他突然高聲地大笑起來。

接著又是一輛吉普車使來。車上跳下一個美國人,戴黑眼鏡,叼著紙煙,衣服特別瘦,特別短,這使他顯得臉比胸膛寬,腿有上身的兩倍長,這就是美國的所謂“特使”赫爾利了。

人們轉過身去,鼓起眼睛望著他——當然不是表示歡迎的意思。這一點,赫爾利是分明地感覺到了。他猶疑地站在吉普車前,一手扶著車門,一手叉在腰間,像是在估量當前的形勢。等了一會,看到人群隻是靜靜的,望著他,於是揮一揮手,紙煙也不拿下來,朝人們喊了一聲“哈羅”,便急匆匆的朝飛機走去。

誰也不再注意他,人們又聽到了汽車的馬達聲:一輛延安人都熟悉的帶篷子的中型汽車正轉過山嘴,朝飛機場駛來。立刻,人群像平靜的水麵上卷過一陣風,成一個整體地朝前湧去。接著,又停下來;正當汽車站住,車門打開的時候,機場上響起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毛主席走下車來。和平日不同,穿一套半新的藍布製服,皮鞋,頭戴深灰色的盔式帽。整個裝束,完全是像出門做客一樣。這立刻引起人們一種深切的不安,和離別的情緒,眼淚不由得湧了出來。

在延安人的記憶裏,主席永遠穿一套總是洗得很幹淨的舊灰布製服,布鞋,灰布八角帽。他的偉岸的身形,明淨的額,溫和的目光,熱情的聲音,時時出現在會場上,課堂上,楊家嶺山下散步時的大道邊。主席生活在群眾中間,生活在同誌們中間。主席的音容笑貌,舉手投足,人們是熟悉的,理解的,懷著無限信任和愛戴,團聚在他的周圍,一步不能離開,一步不曾離開!如今,主席穿起了做客的衣服,要離我們遠去了!

一霎時,人們心裏,像海上波濤般起伏洶湧。千百雙眼睛,熱切地投向主席身邊。主席在汽車邊站定,目光平視,望著全體送行的人,經過每一個人的臉;好像所有在場的人,他都看到了。這時,他眼裏露出一種親切的、堅定的微笑,向人們點了點頭。

站在前麵的中央負責同誌們,迎上前去。主席伸出他那寬大的手掌,和大家一一握手道別。主席的臉色是嚴肅的、從容的,眼睛裏充滿了無限的關切和鼓舞之情。然後,又停下來,望著所有送行的人,舉起右手,用力一揮,便朝停在前麵的飛機走去。

機場上人群靜靜地立著,千百雙眼睛跟隨著主席高大的身影在人群裏移動,望著主席一步一步走近了飛機,一步一步踏上了飛機的梯子。

這一會兒時間好長啊!人們屏住了呼吸,一動不動地望著主席的一舉手,一投足,直到他在飛機艙口停住,回轉身來,又向著送行的人群。

人群又一次像疾風卷過水麵,向著飛機湧了過去。主席站在飛機艙口,取下頭上的帽子,注視著送行的人們,像是安慰,像是鼓勵。人們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隻是拚命地一齊揮手,像是機場上驀地刮來一陣狂風,千百條手臂揮舞著,從下麵,從遠處,伸向主席。

主席也舉起手來,舉起他那頂深灰色的盔式帽,但是舉得很慢很慢,像是在舉起一件十分沉重的東西。一點一點的,一點一點的,舉起來,舉起來,等到舉過了頭頂,忽然用力一揮,便停止在空中,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