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錄2-02(2 / 3)

“不知這是什麼人,平時做了什麼惡事,卻害得我們平白無故被波及,真是倒黴透頂!”

周圍的人哀聲一片,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禍事議論紛紛。

“我去看看那個人。”黃梓瑕見周圍的混亂擁擠已經過去,那邊也空出一塊,便轉過身,向著那個被燒死的人跑去。

倒斃在地後依然在燃燒的屍體,旁邊已經騰出了大片空地。爆炸後灑落一地的蠟塊幾乎都已經燃燒殆盡,隻有一些碎屑餘燼,多是鮮紅色的,靜靜散落在地上,仿佛是淋漓的血一般。

寺內的和尚正提著水趕來,一桶桶潑向火苗,但那個人早已燒得麵目全非,不見動彈了。

陰暗灰沉的天穹之下,隻剩得一根描金貼花的巨蠟靜靜矗立,旁邊一具焦黑屍體,一地狼藉殘餘,顯得淒涼無比。

不知被擠到哪兒去的周子秦終於狼狽地趕回來,二話不說,和黃梓瑕一起蹲在這具水淋淋的焦屍旁邊,研究起來:“初步判斷是個男人。被燒成這樣了,身高……看不出;年齡……看不出;膚色……看不出;特征……看不出……”

黃梓瑕打斷他的話:“死者男,偏矮偏瘦,膚色較常人白皙,年紀不大,應該不到三十。身穿朱紅色絳紗宦官袍服,腰係黑色絲絛,初步推斷身份為宦官。”

周子秦看著麵前這具焦黑的屍體,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崇古,你真是太厲害了!這麼一具燒得半焦的屍體,你居然看出來這麼多?別的不說,衣服早就全都燒光了啊!”

黃梓瑕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剛剛開始燒起來的時候,我們不都親眼看到了嗎?你沒看到他的身高體型年齡衣著?”

周子秦默默搖頭:“顧著我的魚去了。”

“那麼,他的聲音雖然淒厲嘶啞,但那種尖厲也絕對不似普通男人的聲音,你聽出來了嗎?”

周子秦繼續搖頭:“周圍這麼吵,我被淹沒了。”

李舒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他們身後,此時微皺眉頭,說:“嗯,他燒起來的時候,我也看到了,身體相貌衣著確如崇古所說,沒有差錯。”

周子秦沮喪地自言自語:“隻有我沒看見啊……”

似乎是為了安慰他,李舒白又說:“不過,他燒起來之前,我也沒看到,沒注意到他當時站在那裏。”

“成千上萬的人,他一個站在人群中,個子又瘦小,當然看不到嘍。”周子秦說。

黃梓瑕卻眉頭微皺,略一思索,然後抬手將死者身旁的一塊令牌拿起來。

這塊令牌是銅質的,上麵鑽出的孔洞中還殘留著他身上絲絛的灰燼。令牌被火熏得烏黑,但黃梓瑕拿在手中,一眼便看出上麵鑄的五個字——“同昌公主府”。

“同昌公主府?”

李舒白看了看黃梓瑕手中的令信,微微皺眉:“難道是她府上的宦官?”

黃梓瑕將濕漉漉的令牌在手中翻了個個,看著上麵精細的花紋,說:“這塊令牌,看起來像是真的。”

“嗯,內府的工藝,錯金交銀的字跡,外麵的人仿造不來。”李舒白說。

周子秦則還蹲在那具屍體旁邊,一臉期待地望著屍體的胯下,自言自語:“怎麼辦呢……”

黃梓瑕問:“什麼怎麼辦?”

“平生第一次研究宦官的屍體,有點緊張怎麼辦呢?”

黃梓瑕無語地將頭扭到了一邊。

雨終於還是下起來了,一點兩點,稀稀落落。但那豆大的雨珠顆顆迅疾,砸在肌膚上,令人微覺疼痛。

三人避到薦福寺大殿的簷下。前麵的講經台還搭建著,上麵的供桌香案和蒲團卻都已經掀翻在地,狼藉不堪。台前不遠,是被雨水澆熄了的香爐,香爐旁邊的巨大蠟燭,一根已經熄滅,另一根隻剩了中間殘餘的半尺來長的蘆葦芯子立在那裏,周圍散了一地的碎蠟。

薦福寺這場盛大的法事,如蠟燭上那些栩栩如生的龍鳳花紋、天花亂墜一般,全都碎裂在塵埃之中。

寺外有人快步走來,正是大理寺少卿崔純湛。他身後有人幫他打著一把大傘,但崔純湛根本不加理會,一臉晦氣地疾步走到李舒白麵前,朝他拱手行禮,麵帶勉強的笑容:“夔王爺。”

“崔少卿來得好快。”李舒白說。

“可不是嘛,正結束了公事,準備來這邊聽了真法師說法的,沒承想還未到半路,就聽說薦福寺這邊出事了——聽說是天降雷霆,劈死了一個男人?”崔純湛一邊說著,一邊示意仵作跟著周子秦一起去檢驗屍體。

黃梓瑕回答道:“是。大約就在辰時末,了真法師講到報應之時,天降霹靂,劈碎了左邊那支巨燭。當時旁邊不少人被蠟塊擊倒,蠟塊是染過色的,裏麵顏料大約多是朱砂雄黃黑油等,用在蠟燭上十分易燃。可惜正是這易燃之物,使得整根蠟燭爆為無數火團,而那個男人正是落上了燭火,全身燃燒而死。”

“是嗎?聽起來倒像是報應臨頭,做了什麼惡事所以被雷擊死的樣子。”崔純湛饒有興致地說。

黃梓瑕對這個身為大理寺少卿卻從不關心案件、腦中無數奇思妙想的崔少卿有點無奈,所以隻無語抬頭,看著簷外淅淅瀝瀝滴落的小雨。

周子秦拉著崔純湛到外麵,指手畫腳地複述當時的經過。身後人為崔純湛撐起一把大傘,周子秦卻一點都不在乎,邊說邊頂著雨走過去,一邊還拉著幾個仵作,一起討論到底如何檢驗一具被燒焦的屍體——尤其是宦官的屍體。

李舒白與黃梓瑕並肩站在簷下,轉頭見雨風濺起細碎的水珠,飄濕了她額前一兩絲飄落的碎發,就像一兩顆晶瑩的米粒珠兒點綴在她的發間,在她如玉一般光潔的額上閃閃爍爍,微有一種目眩神迷之感。

他不經意地抬手,袖子從她的發上拂過,說:“別站太外麵,雨要下大了。”

黃梓瑕這才恍惚驚覺,自己居然是與他並肩站在一起的,於禮不合。

她趕緊退了一步,但目光依然定在外麵周子秦的身上。

而崔純湛已經踅回來了,以手加額,有點懊喪:“真是慘不忍睹,慘不忍睹啊……怎麼會燒成這樣?”

李舒白說道:“今日這一場大法事,朝廷幫助薦福寺從去年籌備到現在,沒想到居然出了這樣的事,落得這般慘淡收場。”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這個被雷劈的倒黴蛋是誰。”

李舒白淡淡地說:“似乎是同昌府上的宦官。”

“啊?”崔純湛不由得露出震驚的表情,“王爺是說……同昌公主?”

李舒白微一點頭。

崔純湛臉上那種倒黴的鬱悶神情更深重了。

李舒白回頭示意黃梓瑕,她趕緊將手中的那個令牌呈給崔純湛。

崔純湛一看到這塊被燒黑的令信,頓時哭喪著臉,說道:“果然是公主府的宦官。萬一要是公主身邊的近侍,可怎麼辦?”

“你秉公辦理即可,同昌公主也不能為難你。”李舒白說。

“是……”崔純湛勉強點頭,可還是忍不住一臉倒黴相。

雨漸漸下大了。大理寺的人搭起了油布雨棚遮擋屍體,但地上水流已經漫過屍體,眾人不得不臨時向僧人們借了一張竹床,將屍體抬到竹床上放好,然後一一跑回到殿簷下避雨。

周子秦一身是水,全身鮮豔的杏黃色衣服被雨打得跟朵蔫掉的南瓜花似的,狼狽地貼在身上。

他卻毫不在乎,興奮地貼近黃梓瑕,說:“喂,崇古,那果然是個宦官!我與仵作一起研究過了!”

黃梓瑕黑著一張臉:“這還需要研究?一看就……就知道了吧?”

“那可不一定,沒有那個的,說不準不是宦官,而是個女人呢?”

李舒白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在旁邊輕咳一聲。

周子秦縮著脖子吐吐舌頭,臉上還笑嘻嘻的。

黃梓瑕側過頭,不想再和周子秦討論這樣的話題:“死者的身上,可有可疑之處?”

“沒有,死者須發皆無,皮膚焦黑開綻,麵目扭曲,確係被活活燒死無疑。至於他遭受天打雷劈是因為做了壞事,還是因為湊巧,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如果是同昌府上的人,說不定此事會鬧大了。畢竟皇上對這個公主,可真是寵愛有加,天下皆知啊。”

黃梓瑕說道:“即使同昌公主要鬧一場大風波,應該和你我也無關吧。”

“就是嘛,天要下雨,霹靂要打人,我們有什麼辦法,”周子秦把手一攤,說道,“而且我爹的燒尾宴就在下月,不多久我就得跟著我爹去蜀中。哎,蜀中很好的,我最仰慕的黃梓瑕在那邊留下了很多破解奇案的事跡,到時候你們要是有空就過來找我,我帶你們好好玩一玩!”

李舒白瞥了已經對周子秦的話聽若不聞的黃梓瑕一眼,說道:“這個不必你操心了,我本來便要去蜀中,說不定還比你先行出發。”

“咦,真的?那我們可以結伴同行啊!”周子秦興奮道。

黃梓瑕冷靜說道:“不必了吧,王爺與你各為公事,最好不要同行,免得耽誤彼此。”

“啊……雖然有道理,可是崇古你好冷淡的樣子!你明明可以婉拒我的嘛……”

黃梓瑕不想再理會他了。

大理寺的人過來向他們打聽了當時情況,記錄在案後,又找那幾個救火的僧人和旁邊衙門協助維持秩序的差役詢問,眼看又是一番忙碌。

李舒白便與崔純湛告辭,帶著黃梓瑕走出寺廟。夔王府的馬車經過這一陣混亂,依然敬業地停在寺廟門口。車夫阿遠伯已經給馬車頂上覆了油布,以免大雨滲漏進車內。

雨下得不小,長安的街道上,有人抱頭鼠竄,有人打傘安步當車,也有人立在樹下井邊焦急看天。

馬車一路平緩前進。行到平康坊時,本應拐向北街,誰知阿遠伯卻忽然把馬一勒,硬生生停了下來。

車子這突然一頓,坐在裏麵小板凳上的黃梓瑕猝不及防,身體俯衝,直朝車壁撞去。幸好李舒白反應極快,一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在她額頭即將撞到車壁的時候將她攔了下來。

黃梓瑕心有餘悸地撫著額頭,向李舒白道謝,一邊冒雨探頭問車夫:“阿遠伯,怎麼忽然停下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