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姝眉一到停車的地方就感到胃酸劇烈而洶湧地在腹腔內翻滾著。仿佛要把自己呼吸道以下的所有器官,五髒六腑灼燒殆盡。
她的眼淚就像樹上掉下的葉子一樣“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落在了原本應該有一輛嶄新山地車的地方。那輛白綠相間,要價不菲的山地車原本應該在的地麵上。此時這塊業已空蕩蕩的地麵和剛剛不合時節從樹上落下的葉子一樣來的如此空洞而突兀。看到此情此景,張殊眉隻覺得自己的腹部猶如受到了一位拳擊手竭盡全力且正中要害的直拳般疼痛。
她一下沒了主意。會不會是沒停在這兒,停在其它樹下了?會不會是自己記錯了?會不會是自己並沒有騎車來,而是林杉載自己過來的?但自己明明就用那把厚重的防盜鎖把車牢牢地鎖在樹上了呀。那把鎖還是買車的時候自己特意買的。老板還特意強調這鎖是用來鎖摩托車的,所以異常牢靠的啊,難道不是這樣嗎?她開始不斷地質疑自己,無助地四周看了一圈,想象著車會突然出現在自己業已經漸漸被淚水模糊的視野裏。就這麼一小會兒,她好像快被自己的汗水,淚水所淹沒。她掙紮著仿佛是被水草纏住的溺水者,微弱的呼救聲在心裏不斷傳出,但已經在沒力氣大聲呼救了。
她突然雙腿酸軟,她不想再思考這些了,她想暫時先坐下來,大哭一場,如果再不坐下來,她就感覺自己越發脆弱的靈魂就要飄離眼前這令人抗拒,難以置信的土地了。
這輛自行車對她來說不僅僅是一輛山地車,而是自己這365天努力學習,暑假還參加各種補習班,興趣小組積下的辛苦血汗的見證,是父母給予她的一份禮物,也是她一直想要的東西。她要怎麼和父母解釋,就在出門前媽媽還提醒過她自己記得鎖好車。
“林杉,班長好像有些不對勁呀,你看,誒,她怎麼……”李安生正在把自己的單車鎖打開,突然觀察到另一棵樹旁的班長臉色蒼白。
“噹啷——”林杉二話不說把鑰匙就撇下了。直接衝到了張姝眉身旁,雙手就將即將癱倒在地的張姝眉一把接住了,抓住了那個即將飄走的靈魂。
扶著張姝眉的肩頭,林杉表情像開玩笑,語氣卻又無比認真的說道:“我說過了,我會接住你的,你不會是想考驗我吧。不用怕,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少年躍入水中斬斷了那如鬼魅般纏繞著少女的水草。
“林杉,我,我,我的自行車不見了。怎麼辦?我真不知道怎麼……”張姝眉話還沒說完,眼淚又像潺潺的泉水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張姝眉這個時候已經疲憊地把頭輕輕地靠在了林杉的胸前。而林杉卻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樣的情景,他隻是小心的把手移開她的肩頭,盡量不作出任何令女生感到是冒犯的行為。
林杉此刻的心情十分複雜。他想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是安慰,鼓勵,還是默默無言地待她抒發完情緒。他想著如果要安慰的話要怎麼安慰她,是說他同情她,還是他理解她,或是叫她別擔心。他有些後悔為什麼沒有向自己的老媽和姐姐討教這方麵的經驗。林杉能感受到張姝眉在自己胸前難以抑製的喘息,她的一呼一吸似乎都牽動著林杉的內心,讓他一陣心亂如麻。
如果放在平時林杉大概會覺得這些事是如此的麻煩,如此的瑣碎。他甚至想到他小時候養的那隻小狗。那隻狗罹患了嚴重的骨骼疾病,林杉看著那隻小狗一步一步從一隻歡樂活脫的動物慢慢變成了一隻肌肉萎縮,關節潰爛的死物。這種病痛是那麼的殘忍又不近人情。在他十歲那年,他清楚記得自己和父親一鏟一鏟地把它埋葬在了自家的後院。從那天起,林杉就認識了一個新朋友,他的名字叫“死亡”。他開始明白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有可能在某一日突然的離開他,姐姐,父母,朋友和那些自己根本不在乎的親戚。他開始明白自己不能依賴任何人,他開始和那些過於親密的關係保持一定的距離。有些時候他甚至會突然故意疏遠一些知道他秘密的人。他想過這也許是保護他們和自己最理想的方式了吧。但怎麼說呢,李安生是一個例外,林杉在小狗之前就認識了他。他是林杉的一種“習慣”,是高於朋友的摯友。而他自己和張殊眉要好像是另一種複雜而曖昧的關係了。
林杉能感覺到,張姝眉不斷地抽泣著,像一隻受傷的小鹿般,呼吸脆弱而短促。仿佛不知何時就會奄奄一息。
過了一會兒,張姝眉似乎覺得靠在一個男生的胸口有些不好意思,就抹了抹眼淚,抬起了頭,故作堅強地離開了林杉的胸口。卻忍不住抽泣道:“哽……哽……哽,不如我們上派出所報警吧?嗚……嗚……嗚。”
林杉看著她,輕輕地抹下了她眼角那顆濕潤的鑽石,他心中隻有一句很土的老話,他隻想立一個義無返顧的誓言,思維越發簡單的時刻,往往情感越發豐盈。他安慰的說道:“別哭啦,哭多了眼淚就不值錢了,是不是?現在車才被偷了不超過三個小時,說不定我和李安生能幫你找回來呢。至於去派出所,再晚點去也行,如果實在找不著,我和李安生會幫你報警的。你呢,就先回家去,先別告訴你父母。反正是周末,你又不用上學,他們估計也沒那麼快發現,你說是吧?還有就是你能找齊那輛自行車的發票和保修卡嗎?如果警察幫你找到了,你也得證明車是你的是不是?找到了我就打電話給你的。如果怎麼都找不到……我就每天提前點,送你上下課唄。別哭了,活人能給尿憋死啊,一定能想出辦法的,再說了我還認識榔頭哥呢,最多也叫他幫忙找找。來,我和李安生先送你回家。”
說著張姝眉用自己纖長的手指拭去了自己的眼淚。溺水者看見了陽光,終於被少年拉出了水麵,漸漸蘇醒的她心懷感恩的說了些什麼,但多餘的話都被留在了深海裏,隻留下一個“嗯。”字,可以定義為一種信任。
林杉也輕輕地朝她點了點頭,嘴角綻放出一絲令人安心的淺笑。
林杉一直扶著張姝眉直至她在自己的自行車後座坐好,又一隻手接過了李安生扔過來,剛才掉在地上的自行車鑰匙,示意了一下李安生。三人心領神會。時間比來時好像慢了不少,張姝眉輕輕地抱著林杉的腰,小聲地說道:“也別太勉強了,如果找不到就去派出所,天晚了就回家吧。隻是輛車不打緊的。”
林杉半玩笑道:“我也不想天天載你啊,你那麼重,哈哈,”接著又認真的小聲說了一句“嗯,抱緊點吧。”
張姝眉好像又抱緊了林杉一些,低語道:“謝謝。”
一陣穿街過巷,一盞盞的微黃燈光就這麼被一一點亮,無言的等候著回家的人們。林杉問清楚了那輛山地車和鎖具的相關信息,兩個男生和張姝眉就此別過。
李安生這時才問道林杉:“爺,該怎麼找啊?誒,我以前怎麼從沒見過你為什麼事那麼上心過啊?”
林杉笑嘻嘻卻義正言辭地回道:“嘿,要不你也先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就行了,省的讓你家人擔心啦。是我帶別人去玩,人家才丟車的。我肯定得負責到底啊!”
李安生頓時一臉冷漠地說道:“哦,這樣啊。那我走了。拜拜。”話音未落就要轉身騎車離去。
林杉一下就急了,一把拉住李安生,喊道:“誒,你……你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啊!”
隻見李安生一轉頭就給了林杉一個大大的白眼:“我還不知道你啊。你瞧瞧你,心機重的。上次雨天約我出來就是這樣。怕我不出來,還特地打電話給我說什麼‘我這邊下雨嘍,你出門也要記得帶傘哦。’深怕我不出來。嗬嗬,我還不知道你的套路啊。你就是故意裝得深明大義,讓我自慚形穢,你這叫道德綁架,Youknow!”
林杉挑了個眉,嘴角揚起一絲微笑,看著李安生。
“啪——”地一聲,兩人沒有言語,兩隻手劃過被夕陽染紅的天空用力地擊了個掌。
“啪——啪——啪——啪”路邊的路燈也按時地漸次亮起,照亮了前方冒險的旅程,年輕人總是這樣他們從不怕路途的艱險,他們堅定地相信這些什麼,幼稚的,單純的,無畏的,比宗教更原始,比信仰更純潔的,這個在他們眼裏原本就充滿未知的世界,愛這個世界吧,而不是想成年人掛在嘴邊的缺失色彩的“生活”。
兩個人各自騎上自己的自行車,李安生緊隨林杉之後。
“接下來我們去哪?”李安生好奇地問道。
“哦,親愛的安生,整條街的智商都被你拉低了。當然是重回‘案發現場’看看有什麼蛛絲馬跡嘍。然後再去填填肚子,找找專家後援什麼的。”林杉俏皮的回道。
“是……是……是……,就你最聰明,宇宙無敵超級大偵探行了吧,”李安生不禁嘲諷的說道,“誒,對了。什麼後援?榔頭哥那夥人嗎?”
“不是,這件事不到萬不得已啊,絕對不能驚動榔頭哥他們。”林杉突然嚴肅的警告道。
“為什麼?剛剛我們不是談得挺開心的嘛。他還說要收張姝眉當幹妹妹呢?”李安生不解的問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事是在他的地盤發生的,我是怕不小心踩了別人的尾巴。搞不好啊,這就是榔頭哥的生意。我們這麼查,如果後麵還得請警察幫忙的話,這不就是典型的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所以先攥著榔頭哥這張王牌,等真的查到了什麼的時候,我們再亮出來不遲。到時候啊,榔頭哥也沒法抵賴了,礙於麵子也得幫幫我們是不是?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可能是另外的勢力或者是野路子單幹的,如果讓榔頭哥知道有人敢來踩他的場子,誒——免不了一陣腥風血雨啊。反正現在先別打草驚蛇就是了。”林杉繪聲繪色的說道,好像那場災難現在就發生在他的眼前。
“好吧,你說了算。”雖然李安生不全然同意林杉的觀點,不過他覺得謹慎點總歸是好的,免得節外生枝嗎。
“到了,快看看有什麼線索吧。”林杉說完,兩人便把車停好了,跟前就是那棵原本應該拴著張姝眉山地車的行道樹。
這棵行道樹長得並不好,甚至有點發育不良,主幹自然也不發達,且沒有因為拉扯鎖具而留下的任何痕跡。根部也外露在地上,這也許就是為什麼每隔幾年政府就得重新種植這些行道樹的原因吧。也許是因為想覆蓋住這外露的根莖,一些泥沙被覆蓋其上。而這些“表麵功夫”上麵赫然有一個鞋印。
“你看這,林杉,我們剛剛怎麼都沒發現這裏有個鞋印啊。”李安生驚奇的看到樹幹右側這有個腳印,便興衝衝的叫林杉過來。
林杉原本正審視著樹幹,聽到立馬湊過來和李安生蹲在了一起,“誒,真的誒,起開點兒,我看看。”一邊說著一邊掰開大拇指和食指在那裏度量著這個不太顯眼的鞋印的。
一邊量著林杉一邊還念念有詞道:“這個鞋印是朝著樹幹右側的,左腳,腳尖比較用力,陷得比較深,也許是蹲姿。有磨損,上麵有logo,不是什麼大牌子,是建設路那家SQ牌的。”
“什麼SQ牌,怎麼沒聽過?”李安生半弓著身子,疑惑的問道。
“就紅X爾康旁邊那家。”,林杉回道。
“哦……天天全場半價,還沒生意那家是吧。”李安生恍然大悟道。
“這不是重點啦,”林杉說道。
“那重點是什麼?”李安生問道。
“重點是有人在看著我們!”林杉回道。
“什麼!?”李安生訝異的說道。
林杉沉穩的回道:“就在收銀台後麵有一個服務員小哥,我們剛到樹旁他就看著我們,有點意思。”
李安生剛想回過身去看看那家洋快餐店,不過還沒等他轉頭,林杉就出言喝止道:“別往那邊看!免得打草驚蛇,做我們該做的事。”
接著林杉又繼續有條不紊的分析道:“這個鞋印明顯不是張姝眉的,她今天穿的是水藍色的牛仔帆布鞋(“這你都注意到了,嘖嘖,還說不喜歡人家,變態。”李安生在一邊喃喃自語道。)說什麼呢!這是雙運動鞋的鞋印,長度呢,大概是255mm,換算成歐碼的話大概39或40。正常人買皮鞋會買合腳的,但運動鞋一般會買大一點。大差不5mm到10mm,也就是一個指頭那麼寬。這麼看來這家夥的腳長應該在250mm左右。我看過一本偵探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