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三尺杆頭上,酒旗獵獵,五裏可見。
白雪皚皚中,一點漆黑打遠處淩空而來,甚是嚇煞旁人。但側耳細聽,有馬蹄踏雪之聲,幾個呼吸以後,一人一騎就來到酒旗之下、客棧門前。
此時方見那馬體長一丈有二,牙簽耳、刀螂脖,一方馬肚有四個旋兒,竟是一匹夜照玉獅子。它通體潔白,與這正月的天地混作一色,恰它背上俠客一席烏衣短打,遠遠看去便像是淩空而來了。
俠客白麵無須,腰負尺寬重劍,劍色漆黑,猙獰白虎為吞口,祖綠翡翠盤劍首。他策馬回轉看身後烏雲翻滾、遮天蔽日,抬手輕拍白馬頸側,輕聲道:“虎兒你看,一場大雪將至,此去百裏再無落腳之處,想必我們不得不在此處借宿,直到風雪停止。”
夜照玉獅子打了個響鼻,對俠客所言表示讚同,當下不必人驅趕,自發地邁腿往客棧裏跨。
俠客抬眼看那掉漆的匾額,依稀可見雲胡二字,長聲吟道:“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風雨不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門內一女子應聲而出,迎到俠客麵前,長裙水紅,婷婷嫋嫋,笑顏如花:“公子出口成章,好叫奴家心喜。本還在怨怪賊老天不得休停,哪想原是上天垂憐,將公子引入我這小小客棧中,端的一個禍兮福所伏。”
女子說著,一雙朦朧的桃花眼不停眨巴,掃那高大白馬,掃那金黃雕花鏤空的馬鞽,掃那織錦繡花的鞍墊,掃那精致的銀泡子,最後掃那俠客身上細密柔順的布料,雙眼彎成勾人的月牙。
“哪裏哪裏,掌櫃的玩笑了。”俠客虛拱雙手,翻身下馬,雙足穩穩踏地,竟將腳下積雪震起近一尺半高!
老板娘神色一凝,放肆的眼光頓時盡數收斂,口中稱讚道:“公子好俊的內家功夫,不知高姓大名,又是自哪裏來,往哪裏去?”
俠客笑道:“不成器的弟子罷了,哪裏敢稱‘高姓大名’。在下雲九千,打京城裏來,路過此地。”
“原來是雲公子,久仰久仰。”老板娘客氣著,暗自思忖江湖中是否有這麼一號人物,搜尋無果,回頭往內堂一揮手中帕子,喊道,“人都死哪兒去啦,還不快些來把雲公子的坐騎牽入馬廊去?”
店小二小跑而出,正欲自雲九千手中牽過馬,卻聽雲九千與那白馬說道:“好虎兒,咱粗茶淡飯、蓽門圭竇湊合著過一晚上,待明日抵達了金安,再叫你吃頓好的如何?”
夜照玉獅子拿頭一蹭雲九千,竟似懂得人語般,也不用店小二牽,邁著小碎步,昂首入了馬廊。
“嗬嗬,好有靈性的馬。”老板娘裝作沒有聽懂雲九千的話,擰腰引他走入內堂。
這家客棧確實是有些年份,雲九千一腳踏入堂中,身子一歪,腳下木板直接被他踩塌。麵對老板娘驚愕的眼神,他麵色一紅,有些尷尬,當下抽出陷入木板裏的腳,提氣後方才重新步入:“掌櫃的,實在抱歉,一時間沒有留意,這地板我會賠償給你。”
“公子說的什麼話,店裏都是些老東西,奴家看是這地板也該換了。”老板娘掩唇,“倒是公子背上武器頗是不凡......”
雲九千笑笑,抬指敲了敲肩後劍柄,閉口不言。
他舉目四望,客棧一層共有三人分據。
一人身高近九尺,虎背熊腰,身材健壯。
一人頭發花白,滿臉皺紋,麵色發黃。
最後一人是個年青人。
年青人的年紀大概很輕,卻不太能看得出真實年齡,不論是猜他尚未及冠,還是猜他已過而立,似乎都不算違和。但無論究竟是二十歲還是三十歲,他的年齡比起他的衣著來說並不引人注目。
他著一身朱紅廣袖的褙子,內裏是一通寶藍色窄袖內袍。內袍邊上,繡滿孔雀翎般的精致的紋飾——紫黑青藍綠,真正孔雀翎該有的色澤半點不少,這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隻花枝招展的孔雀。
他的五官頗為精致,膚色紙一般蒼白,像是一幅畫。作此畫者嘔心瀝血,一筆十年,奈何最終成品平凡無奇,除了模糊的年齡,再無出眾之處。他的麵貌與他色澤奪目的衣裳相比,便普通到了別人隻能記住他的衣裳而記不住臉,普通到了令人覺得他不似孔雀、而似披了孔雀皮的家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