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霧隱九千·壹(2 / 3)

可即便他衣著色澤相駁且十分刺目,即便他麵容過目即忘,雲九千都沒有目露鄙夷。

因為一把路邊隨處可見,價格在五十文到十兩左右的橫刀,靜靜躺在這人手邊。

帶兵器的可能是俠客,可能是捕快,亦可能是鐵匠。衣著鮮豔的可能是紈絝,可能是宦官,亦可能是伶伎。麵貌尋常衣著鮮豔的,就隻能夠是一個人。

一個殺手。

一個雲九千認識的殺手。

雲九千把手一揮,一錠金子從他袖中飛出,穩穩落到櫃台上:“掌櫃的,賠你的地板,以及予我開間上房,拿一壺烈酒幾碟小菜,端到那處去。”

雲九千伸手指向青年所在,不等掌櫃應聲便快步走到青年麵前,手往後背一摸,竟是抽出重劍往地上一砸。

重劍如同切豆腐般刺破木地板,紮入因風雪霜凍而堅硬如石的泥地中,發出“鏘”的一聲清嘯。堂中另外兩位食客聞得此聲,扭頭來看,目光在重劍上流轉一番,隨即多了些忌憚。

青年卻連一絲餘光都吝嗇投到雲九千身上,他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桌麵上一盤青椒炒肉,似乎天地間隻剩他與這盤青椒炒肉。他執箸的右手有些顫抖,緩慢而執著地往碟中青椒上伸,這一刻,無論是重劍還是雲九千,亦或是旁人的目光,都無法令他停住。

雲九千原本帶著憤怒,此刻盡數消失,變得有點唏噓,有點憐憫。他撩起衣擺入座,溫言之中夾了些許刀鋒:“一年不見,誰能想到你成了這副模樣,連劍都不在身旁。”

食不言,寢不語。

青年放下條箸,抬眼看他,墨一般的眼瞳中映出雲九千的模樣:“你是誰。”

雲九千麵上尷尬一閃而逝,嗤笑掩去:“貴人多忘事,自然不會記得那日我一個旁觀的小小人物。隻不過閣下雄姿,時隔一年我仍記憶如新、猶在昨日。家師自從辭去金鷹副統領,更是每日念掛,以閣下所作所為鞭策眾位弟子。”

青年垂頭想了片刻,似有所憶:“金鷹衛俞百?”

雲九千回道:“俞百正是我二師傅。”

青年嗯了一聲,又低下頭去拿他的條箸,顫巍巍地去夾他的青椒。雲九千遭其無視,心中微惱,壓低聲音道:“姓唐的,你失蹤了足足一年,還以為這江湖仍是往日任你馳騁的江湖?”

雲九千口中話語未落,手掌如倏然探出,欲趁青年不備去抓其手腕。一擊已出,普普通通一個靈蛇出洞叫他使出三十六般變化來,將青年持箸右手四麵八方全數封鎖。雲九千心想這會兒應是算無遺策吧,青年反倒不避不讓令他抓了個正,讓他百般算計落了空。雲九千心中詫異,抽出一絲內力去探青年脈門,卻發現內力所到之處,每寸經脈皆是枯竭堵塞!

一時間,雲九千竟是忍不住“唰”地站起身:“你?!”

青年右手遭他猛地一拽,指間木筷當即滾落,打在地上發出“啪嗒”一聲脆響。

這一聲脆響,如同一雙纖纖素手輕輕撥開了水閘,記憶洪流登時噴湧而出,柔弱與剛烈碰撞間,一年前那段叫整個金鷹衛蒙羞的記憶,當即滾滾而來!

雲九千又回到了那個悶熱的夏夜。

那日天邊雲霞如同火燒,猩紅如血。

他們四十二金鷹衛一並聚在庭院裏聽蟬用飯,他坐在師傅下首,他師傅坐在統領下首,而心寬體胖的統領苦著臉擠在主位那張小小板凳上。盤發的師姐嬉笑著,捋袖舉了酒壺向統領敬酒,渾濁的酒水漸漸盛滿缽大的黑陶酒碗,統領拂著將軍肚昂首一飲而盡,他雙手撫掌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個好字,忽覺寒冷刺骨,有如一盆冰水自頭頂傾落。

下一刻,酒壺破碎,酒水與血水飛濺,師姐身上迸出大片血花,仍帶著笑意的頭顱在桌上滾了一圈,躺在杯盤中央。四十名一金鷹衛,此刻像是被集體點了定身穴,愣愣看著一道如虹劍光自天邊而來,那樣輕巧地一轉,統領喉間多了一個窟窿,他懷中多了一隻斷臂,那原本握在他師傅手裏的雕花黑檀箸跌落在地。

渾渾噩噩間,他與一眾同門舉目往劍光來處看,一個麵貌尋常的青年持一把乳白長劍立於庭院梧桐樹下,一身藏藍色勁裝,玉冠束發、腰佩銀底穗絛荷包,小小荷包上開滿了淡紫色的梧桐花。

許是感受到他們的目光,青年抬眸一一掃視而過,回禮般輕輕一點頭,然後轉身推門離去。直到此人身影完全消失,他們三十九個人,無一動彈,如同長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