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一位婊爺的人生小傳(1 / 2)

6、一位婊爺的人生小傳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這是我的鄰居老孟婊爺串門時最愛說的一句話。他說這話時,還常常帶著一股破罐破摔無所謂的恨勁。最初聽的時候,我十來歲,不太懂意思。就問父親。父親說,就講人啊,活在世上,就象草木一樣,秋天到了,草枯了,人老了,也就死了。當時,對這種生命的短促,隻是淡淡的恐懼與可惜。一晃幾十年,才發現這種生命匆忙是如此強烈。現在想來,那時婊爺,總是狠狠地說這句話,有時是用來感慨人生苦短,有時用來發泄對現實生活的不滿。婊爺不識字,也說不出大道理,隻是憑直覺,來表達這種生命體驗。那時,他已經六十多了。感慨自然深沉,隻是表達依舊簡樸。

想想,這位婊爺的生世蠻淒涼的。而他一直靠那股狠勁頑強生存。

聽父母說過,婊爺的上人逃荒來到龍潭集,紮了根,但人丁不旺。象村裏人一樣幫工為生。解放時,就隻有這位婊爺的一個叔叔領著兩個堂兄弟過活。是生產隊幾家孤戶之一。這兩位堂兄弟,一個有祖傳喉疾也就是氣喘病,一個有點駝背。解放時寡婦多,兩兄弟各自娶了一個拖家帶口的寡婦,湊合一家人。他們的叔叔性格耿直,又是鰥夫。後來當了生產隊隊屋保管員。由於看得緊,得罪了一些社員。加之,當時那幾戶大姓家族都想讓本族中的鰥夫當保管員,便於對生產隊的公共財物和一切開銷有個數。為此,他們一直在尋找機會想辦法要把孟姓保管員掘掉(這是大多數鄰居的分析和用詞)。****來時,一大戶社員乘機向大隊幹部反映說這位孟姓保管員,汙蔑林副主席長得尖嘴猴腮,會壞了主席的大事的。孟姓保管員當然辯解說,在生產隊牛屋裏和幾個侍候牛的飼養員閑話時,相互開的玩笑。他並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他還說,唱書的張瞎子說當皇帝要有龍王相,主席大頭大臉,多氣派。林副主席太瘦,象生病了。他越說越多,那大隊幹部越聽越嚴重,就不讓他放毒了。趕快批判,在生產隊鬥了半天。當場免去保管員職位。反映他罪行的社員有功。但生產隊委員開會後,重新選了另一大戶中一位忠厚老實性格溫和的有家室社員當保管員。告密者家族中的鰥夫並沒有當上保管員。這位老保管一直幹到分田到戶,生產隊的三間隊屋和三間牛房被雨淋倒時,老保管還傷心的流了淚。

在那****沒結束時,這位孟姓保管就病死了。鄰居都說是惱死的。說他死的時候,還說,別人說了沒事,他說了就是大事。還惱自己,一輩子死心趴趴,從不防人。本來想好好葛纏鄰居,讓倆侄兒不會因為是孤戶受氣,能好好過日子。可到頭來還是被欺負了。這事也讓他倆侄兒一輩子放不下,恨恨地氣在心裏,總有一股怨氣不自然地在言行中流露。

解放幾十年後,孟姓保管的那位駝背侄兒已成了老頭兒,也就是我說的這位經常感歎生命的婊爺。

鄰居們說,孟家人本來長得就一種苦命相,在過去受地主欺,膽小怕事。解放了,心想不再受氣了,可沒想到還是被害了。那兄弟倆時常覺得在眾人麵前抬不起頭,集體勞動時埋頭幹活,也不與人多說話,怕不注意說漏了。特別是與那兩戶大姓社員更是很少搭腔。還好的是,兩個寡婦都是鐵打的。其中一個心粗,又有黃腫病,社員多討厭,又不好意思明說,隻是避而遠之。幹活時就隻與我母親等幾位住在村子北頭的鄰居們一塊勞動,一塊說說話。這個寡婦姓黃,來時帶了兩個兒子,大的十幾歲時,被前夫家族要回去了。那時窮,要走一個,想著少個飯碗,也不心疼。留下的小兒子,長大了,竟然也駝背。鄰居譏諷說,真有點象孟家種。這黃姓寡婦,我們喊婊奶。知道叔公被鄰居欺負死了,也並不特在意,還時常勸那駝背的婊爺。下次堅決不隨便說,不怕他們還找茬。黃姓婊奶生了個女兒後,就再也沒生了。分田沒幾年,這婊奶病得更重,也沒錢治,慢慢就死了。用鄰居們說法,婊爺真正是刻骨留財,口省肚略,攢了點錢,為駝背兒子娶了媳婦。沒想到的是,這兒子出奇好賭,性格又暴躁,沒結婚時爺倆就犯嗆,不是為偷賣糧食,就是為婊爺藏的錢被盜。婚後也沒變化,隻是怕老婆。他這個老婆個子雖然不高,但結實粗壯,有股力氣,幹活是把好手,大集體幹活也不惜力,能掙滿勞力工分。但有個被鄰居譏誚的毛病,手不幹淨。偷大集體沒年把,分田了,又偷私人的,被鄰居多次從門前故意大聲咒罵,也不怕醜也不改正。鄰居們就防著她,一次終於人髒俱獲,找大隊幹部來評理,小偷小摸,批評教育幾句而已。

她的公公,一輩子雖然窮,但自傲不偷不搶。娶了個媳婦是個賊,那臉上哪受得了,出門又覺得矮人半截。雖然兒媳早分開了,但還是怕人家嘲笑他老孟家自古沒出息。為此,爺倆更沒話說了。那媳婦本就討厭公公家窮,又被公公看不起,與公公也一樣沒話說。

同一個屋簷下,過得象個仇人似的。

但在外人麵前,公公又不能過多抱怨兒子媳婦。他說,那不僅是兒媳不孝,更顯自己無能。有本事,老家夥拿個三三五五,那兒子媳婦早喊得比親爹還親。反正他看破紅塵了,世上沒有比錢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