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一位婊爺的人生小傳(2 / 2)

這婊爺解放三十年,就蓋了一次房子,三間低矮草房。個子稍高點,進去總要貓著腰。與兒子分家時,兒媳住兩間老屋,在屋SX邊搭個棚作廚房。公公在東頭一間簷牆開個門,旁邊搭個草棚,支口鍋,作廚房。女兒與堂姐一塊擠著睡。沒兩年,找了個人家,嫁了。

這婊爺又象他的叔叔當年那樣過起了鰥夫生活。

婊爺雖然駝背,雖然對自己叔叔遭遇陷害一事耿耿於懷,但也從不無故怪罪所有人,大集體幹活從不滑。分田了,單幹時,更是勤勞。隻是那一畝地種兩季,年景好,也不過千把斤糧食,那糧價又幾十年不見漲,婊爺一年忙到頭,也象所有鄰居一樣,再也不可能實現祖上十八代都做不醒的大地主發家夢了。

婊爺的叔叔解放前常去南山裏販大掃帚、木銑、笆鬥什麼的。解放後,也販過幾回。中間割資本主義尾巴幾年,南山裏沒去。後來,管得鬆了時,婊爺又偷偷地去了幾回。都是夜裏去夜裏回。逢集時,扛幾把大掃帚、木銑去賣。賺個塊把幾毛錢。分田後,放開搞活了。婊爺大著膽子重操舊業。雖然駝背,年齡也大了,但自勞自食從不靠人的脾性讓他依然象個毛驢似的,在山裏與灣裏之間一年來回幾趟,那輛架子車就是他全部的本錢。那車把上綁了兩塊廢舊汽車輪胎,車架邊也專門請木匠加固,車腳處同樣綁了兩塊車胎防磨損。平時不用時,愛惜得把車上泥都擦得幹幹淨淨,象愛惜自家的黃牛黑豬一樣。他說,在販賣途中,走累了,他就用三截木棍做的支架將車子支在路邊,他靠著車子或樹上歪一會,木愣一會,再走。他說一想著這車貨能賺個幾塊錢,趕得上幾分地的收成,就來了勁。在那幾年,鄉下販兔毛、販糧食、販雞鴨甚至販賣一切的時候,孟婊爺說,那些他都販不動了,隻能靠這老行當多賺幾塊錢。

就在鄰居們都認為婊爺的一生也大概如此這般了時候,他領回了一個老伴。這回鄰居都說他老妖怪了,沒事找事,還找死。但婊爺不在乎,依然不亦樂乎地種地和販賣。有時還用兩把大掃帚換斤把肉,老倆口改個熬。

那個老伴是山裏的。說已走了三家。第一家,沒生小孩,丈夫死了。第二次,嫁了個大隊支書。還是老遊擊隊員。大集體時當了一輩子老支書。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他這個兒子外號老賴,一事無成。但竟然在他爹的死亡上做成了一件大事。他爹老了被兒子放在棺材裏兩三年,等生了蛆,整個村子都聞到了那氣味,才被發現。他爹的革命補貼停發了。他那個已經被糟蹋得蓬頭垢麵的娘也被兒子趕出了家門。這個老婦人流落到大女兒家。但女婿天天沒有好臉色。正在她苦度殘年時,婊爺通過生意夥伴,認識了老婦人。早已死了的心都有的老婦人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希望,幫著婊爺推著架子車一塊走了幾十裏來到了灣裏。骨瘦如材的老婦人竟然奇跡般地活得很健康,而且六七十歲的年紀,依然能整天幹活。還幫著婊爺的媳婦家裏幹幹農活。至今我依然記得,那個老婦人仿佛從收租院油畫裏走出的模樣。滿臉皺紋如同幹裂的河床,老年瘢遍布其中,蒿草般的蓬發常常淩亂,嘴已癟講話打哆嗦。一身老式的偏扣黑粗布衣服似乎穿了幾百年,都沒有變過。見了鄰居總是一臉謙卑。若是有人與她招呼,她總是感激的神情。聽到我們尊稱她時,更是大聲驚呼太仁意太仁意了。沒幾年,那個婊爺,從小帶的疝氣病爆發,去世了。村民組長與眾鄰居勸婊爺兒媳留下老婦人,過幾年頭一倒,生產隊社員湊份子給埋了,也算做個好事。但那對兒媳死活不留。老婦人,象來時一樣,兩手空空地被那個在外地打工的大女兒來接了回去。說是去了SH那女婿的臉色依舊難看。去小女兒家,小女兒心腸好,可家窮得叮當響。不得已又去大女兒家。這時,那老婦人已快八十了,後來如何,就沒聽說了。

再補充一下這婊爺的堂兄弟故事。他倆性格,有點兩個極端。這種現象在鄉下還特多。一個話多點,一個話就少。那個有哮喘病的就是話少的人。不僅從小氣喘,到了中年,耳也背了。鄰居送他外號老聾。一輩子臉相都是酸楚的。娶的寡婦也帶了兩個小孩。男孩後來也被前夫那家族人領走了,女孩養大,嫁了人。這寡婦性格也正好與她的堂嫂性格相反。心細,還能說。最拿手的當然是罵人。不論是詛咒那無中生有的勢利眼鄰居,還是她的囊b丈夫,甚至是她後來生下來五六個小孩,都一樣的流利肮髒,粗俗不堪。鄰居背後喊她外號歪子。因為天生跛腳,走路象鴨子往前挪。大集體時,就在生產隊菜園裏種種菜。丈夫有病,也隻是一輩子侍候牛。在全國都窮的時代,他家也不例外。可歪婊奶整天除了罵人,也愛做夢,說,主席說電燈電話,樓上樓下,共產主義就是好。那電是什麼東西?共產主義是個啥家夥啊?也不知俺們能不能看到那一天?那村裏通電的時候,歪婊奶早已去見馬克思了。鄰居說,去問問老馬同誌,共產主義是個啥家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