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_1: 逃離故鄉(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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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故鄉

逃走的那會兒,我二十五歲,已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雖然我看上去也象個小母親一樣喂那吃奶的孩子,甚至也會在村口的老樹下,掀開上衣,並不在意那些上工男人的粗野玩笑和牛樣的眼睛。也或許有點故意坦露呢?年輕嗎,正好時候。但其實我心裏,還是有點羞澀的,我的臉上也流露出來了,這不用他說(後來他跟我講過),我也知道,畢竟是新媳婦剛做娘,那****自己摸著都軟儂得嚇人。但我隻是想學著那些鄰居婦女一樣粗魯,不在乎。認命吧,做一個象母親象奶奶象所有鄰居婦女們一樣的鄉下婦女吧?但是,我越是這樣勸自己,我那藏在心底的魔鬼越是踢得心疼。我心疼孩子,又忘不了另一個他。隨時隨地都會想起來,一想起來就想要他,就想死。

那年過端陽節,是他們倆個小兄弟來接我去過節的。那時鄉下,每逢過節,都要接媳婦去過節。如果不來接或者接了不去,都意味著這親事有了曲折。這將是男女雙方家庭都愁悵的。那年我剛二十三歲,他十八歲,剛下學。小兄弟還上著學。他哥哥,也就是我的未婚夫,沒來接。在鄉下,還有點封建,未婚夫是不好意思去接未婚妻的。他們家兄弟四個,老大光棍,老二是我的未婚夫,沒有女孩。隻能派他這倆個小兄弟來接未婚的嫂子去過節。我這婚事也就當年正月裏剛定的,也就是我媽帶一幫女親戚們和我一道去男方“瞧家”,吃一頓午飯,包了百十塊錢的見麵禮回來,就算定了。

當時,在外人看來親事定了也就是男女雙方都相中了。認為我大致差不多算是安心了。一個不識字的女孩子能有什麼不得了的呢?找個差不多的鄉下男子結婚是命中注定的。鄰居們也都是這樣想的。母親早已接受了這現實。哪怕知道那男子稍稍有點太老實也就是拙口笨舌,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在鄉下隻要能幹活種莊稼就行了。窮人家的女子,鄉下女子,生兒育女扒一輩子土坷垃是逃不掉的宿命。可我的真實情況,現在說起來雖不是相反,也差得很遠啊。但我為什麼還是匆匆定了這門親事呢?用我母親的話說,也是該因(命中注定)。我小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可能怕羞可能家窮,反正父母沒叫去上學,自己也沒想過去上學,甚至還不想上學。等長大了不識字,才後悔死了。但沒用了。也因為這睜眼瞎,此前擇了幾門親,都沒成。我母親很著急。鄉下熟人,縱橫也就二三十裏,知根知底的好男孩都快被挑光了。她天天念叨,女兒好要,婆家難尋。甚至還說我太挑,除了有個好臉蛋,還有什麼呢?家裏又窮,一個高考幾年沒考上的二哥,都二十五六了,還沒定親。我父親一輩子,直脾氣,人家私下都叫他大牛。一輩子都皺著眉,沒看他好好地笑過。對子女事,他也不在意或者說沒辦法吧。我母親在隊裏,一張嘴就是鋼槍,看不慣的事她非要放炮,有時吃虧了也不忍,就大鬧,很少人不怕她。這樣的名聲在外,總有人要說,到他家做媳婦或做女婿不受氣那真是老天爺開眼了。這樣也就多少影響了二哥與我們姐妹的親事。加之,這時父親又得病了,那咳嗽就快把三間茅屋都撕破了。母親天天一邊熬藥,一邊詛天咒地。我們姐妹就成了母親最大的出氣桶。那個罵啊,都是她在生產隊稻場上跟人罵戰的那些粗話,根本不考慮我們姐妹的感受。父親有時氣急了,連藥罐子都摔了。我母親就故意說,你死你死吧,別害我們一家人都跟著你那臭脾氣受罪。我們幾個勸也勸不住發了瘋的母親,隻能躲到屋後的竹林裏。等屋子裏沒有了咳嗽沒有了詛咒,我們才進屋。沒考上學的二哥更不用提了,天天躲在西頭屋裏,不見人。那臉整天看書熬得就芋窖裏的山芋蒼白如紙,一點血色都沒了。父母本來指望他能光耀門楣,掃除多少年來都聚在我們家的黴氣,誰知他竟然快成家裏的災難與羞恥了?我們姐妹知道二哥學習苦,家裏重活也都是我們娘三個幹。生病的父親強撐著犁地,耙田。挑稻捆子,拉糞,割麥,漚紅麻,趕集買賣都是我們姐妹。也因此鄰居們說我們姐妹象兩個男勞力。也是沒辦法,二哥複習高考一年,我們就有希望一年,哪怕那三間草屋裏,天天以淚洗麵,我們家我們父母還有希望,我們姐妹也將會跟著好好揚眉吐氣一回。可最終二哥放棄複習,那個能治療父親癆病、母親心病的考大學美夢破碎了,那多年來一直盤旋在三間草房屋頂的鐵飯碗的泡影破滅了。父親沒有一年多,病重去世了。雖然母親堅強,從沒哭過,還是趕快托親友,幫著二哥定親,苦勸二哥,安心務農,好好種地,生兒育女,以後讓小孩考。她還鬥笑話似的鼓勵二哥說,我就不信邪,姓華的家裏不能出個狀元。就在那一二年,二哥匆匆忙忙定了親結了婚。我們姐妹也都在那一二年出嫁了。(順便說一句,大哥成家了種二畝地,生了三個小孩也窮得叮當響。加之生性沉默寡言,也很少過問我們家事,也許是用他自己話說也是自身難保,無可奈何吧。)

也就是在家裏那片愁雲慘霧裏,又有人來提親了。我幾乎是乞求著願意了,隻要男子不疤不麻不呆傻,我就嫁了算了。我真的想逃走了,哪怕躲躲在說,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我出嫁了可以讓母親減少一份嫁不出女兒的羞憤。在鄉下,女孩大了全家愁啊。我雖然強裝無所謂,畢竟對自己長相還滿意。但是一聽母親把鄰居們的看法或可能的風言風語在我耳邊反複嘮叨,我簡直都想一頭撞牆死了。你看,至今我一說起這些往事,還是亂糟糟的。哎,那時年輕又驕傲又無奈啊。

剛才我已說了心裏話,當初定親並不是真心願意的。當初見麵時,對自己的未來丈夫並不是一見鍾情。現在讓我坦個白,其實是很不情願。但我家惡名在外,我又不忍心再讓我的母親著急和辱罵,就趕快答應了。這也是姐姐的意見,姐姐長相粗糙些,脾氣雖好,但一直也沒遇到合適的,也是天天愁嫁。這兩個黃花大閨女在鄉下沒人提親,那是母親的心病和恥辱啊。就這樣,為了開個好頭,我就乘著還有個臉蛋,趕快定了親結了婚。

其實,從最初見麵,我就勸自己認命,一個目不識丁的鄉下女子,能有什麼條件去選擇好男人呢?那年兩個節,端午與中秋,我都強迫自己去未來的婆家。那三間破舊的草房,我看得辛酸,與我娘家一樣,整個鄉下也都那樣,比賽著看誰窮。父母常勸,窮就窮過,富就富過。窮富是天注定的。老百姓有碗飯吃就是修得的了。想想既然都窮也就算了。反正人家能過,自己也應該能過。想那富貴的,自己也沒文化也沒家勢,那隻能是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