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機械廠的黃昏(1 / 1)

第一章 機械廠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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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的初春還裹著料峭寒意,車間頂棚的冰溜子啪嗒一聲砸在蘇式機床的銘牌上,濺起的水花洇濕了“安全生產標兵”的燙金大字。陳國棟下意識伸手去擦,指腹卻蹭到層疊疊的油泥——這尊1958年落戶的老車床,連鏽跡都生了包漿。

“國棟!廠長喊集合!”工友老周啞著嗓子在車間門口喊,手裏攥著半截熄滅的煙頭。陳國棟沒應聲,隻是把工具箱裏那套德國進口的六角扳手又往裏推了推。這套工具是他三年前在技校大比武贏的獎品,扳手尾端刻著“1995年度技術標兵”,鋼印在機油裏泡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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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堂的條凳上擠滿了灰藍色工裝,空氣裏浮著哈氣和機油混合的酸澀。廠長張德全站在台上,手裏那疊文件被電暖器烤得卷了邊。陳國棟盯著他中山裝第三個扣子——那裏別著枚褪色的勞模獎章,還是八年前全廠大會戰時得的。

“...根據國發〔1997〕10號文件...”廠長的聲音像生了鏽的齒輪,每個字都帶著金屬剮蹭的刺響。陳國棟感覺後槽牙發酸,他認得前排老王佝僂的背——那人在車工崗幹了三十七年,此刻正用袖口反複擦拭胸前的黨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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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棟!”

被點到名字時,他膝蓋磕到了前排條凳。下崗證是鵝黃色的,像張病危通知書輕飄飄落在掌心。老周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把證書折成四折塞進褲兜的動作扯破了口袋,半包迎春煙撒了一地。

車間方向傳來叮咣巨響,幾個戴安全帽的外包工正在拆卸龍門吊。陳國棟看見老王的勞模獎章掉進排水溝,剛要伸手去撈,卻被個穿皮夾克的青年攔住。是廠長兒子張建軍,手裏拎著袋印著維吾爾文的紙包,葡萄幹從豁口漏出來,在水泥地上滾成串省略號。

“陳哥,聽說你要去新疆?”張建軍壓低聲音,皮夾克上濃重的羊膻味嗆得人皺眉,“喀什老城改造正缺懂仿古建築的,那邊阿達西(朋友)就認東北師傅的手藝...”

4

暮色爬上車間氣窗時,陳國棟摸黑取回了工具箱。老車床的屍骸七零八落堆在牆角,月光從拆卸後的天窗漏進來,正照在工具箱夾層裏泛黃的照片上——那是去年中秋,妻子林秀雲抱著剛滿月的兒子在廠門口拍的。相片背麵有行小楷:“廠幼兒園九月招生”。

他突然想起張建軍塞給他的葡萄幹,紙包背麵用圓珠筆畫著奇怪的紋樣,像是某種建築結構的剖麵圖。夜風卷著鐵屑掠過腳邊,遠處傳來火車汽笛的長鳴。陳國棟把葡萄幹塞進下崗證夾層,金屬工具箱突然發出空蕩的回響——那套德國扳手不見了。

在車間廢墟的陰影裏,老周佝僂著背,正把閃著冷光的工具一件件埋進雪堆。

下章預告

當手術室的紅燈亮起,陳國棟攥著七拚八湊的醫藥費,發現繳費單背麵竟拓著西域建築的奇異紋樣...(第二章《突發闌尾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