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石榴裂痕
數控車床的轟鳴聲裏，陳國棟的手掌壓住震顫的黃銅料。冷卻液混著金屬碎屑在凹槽裏流淌，像一條蜿蜒的錫汞河。他盯著顯示屏上的三維建模圖，石榴紋樣的溝壑在銅料表麵逐漸浮現，每道切削軌跡都精確到0.01毫米。
\"老陳！\"車間主任踹開虛掩的鐵門，\"廠裏下月要改物流倉庫，你這堆破爛趕緊清——\"話音被突然加速的主軸聲截斷。陳國棟的食指懸在急停按鈕上方，刀尖正抵住石榴戒托最脆弱的凸起部位。
沾滿油汙的掛曆在牆上簌簌作響，2008年6月的女郎舉著扳手巧笑嫣然。陳國棟摸出褲兜裏的紅綢布，裹住剛剛成型的男戒。戒圈內側的\"Cu0026L\"刻痕還帶著42度的餘溫，那是林秀雲今早發高燒時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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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工食堂後廚飄來豬油渣的焦香，117張折疊桌沿著機床導軌排成雙喜圖案。林秀雲站在酸洗池改裝的禮台前，數控機床繡製的石榴紋嫁衣泛著冷光。她耳垂上晃動的銅製石榴墜子，是陳國棟用銑床廢料打磨的定情信物。
\"爸，這是宴席明細。\"陳國棟遞上燙金禮單，指節還沾著氧化銅的綠鏽。林老爺子撥動紫檀算盤的動作突然停滯，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磕在\"天梁\"處，三顆木珠懸在陰陽交界。
食堂頂燈在油膜覆蓋的塑料布上投下光斑，陳國棟看見禮單背麵的機加工報價單——那是他瞞著秀雲接的私活，用廠裏報廢的數控車床給地下作坊加工零件。算珠碰撞的脆響中，他聽見自己抵押給婚慶公司的技師資格證正在發出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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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個。\"林秀雲將沾著汽水糖漬的瓶蓋按進鐵盒，螺旋紋路在掌心印出淡紅痕跡。陳國棟想起三年前的那個雨夜，他們在廠區便利店躲雨時，秀雲也是這樣認真收集瓶蓋。\"攢夠1314個就換對銀戒指\"，她當時晃著濕漉漉的劉海說。
婚宴突然陷入黑暗。變電箱過載的火花在窗外炸開，陳國棟借著應急燈的綠光，看見嶽父的算盤橫在禮金簿上。潑灑的茅台酒正沿著算柱滲入禮單，把\"機修車間使用權抵押\"的字樣泡成模糊的墨團。
林秀雲耳垂的血珠滴在鐵盒裏，117個瓶蓋同時震顫。陳國棟摸到西裝內袋裏的戒指盒，石榴紋戒圈不知何時裂開細縫，銅綠正從裂紋裏滲出，像一道潰爛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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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控車床操作規範第七條！\"安全科長的怒吼突然在耳邊炸響。陳國棟猛地睜開眼，冷汗浸透的工作服貼在背上。晨光透過車間氣窗的鐵柵，在未完工的女戒表麵切割出蒼白的條紋。
他摸出震動的手機，林老爺子的短信躺在屏幕上：\"午宴改在凱悅酒店\"。被捏變形的易拉罐從工作台滾落，昨夜收集的117個瓶蓋在鐵盒裏叮當作響。
砂輪機的火星濺到銅戒表麵時，陳國棟聞到蛋白質燒焦的氣味。石榴紋路在過載轉速下扭曲成猙獰的褶皺，像極了林老爺子昨夜在禮單背麵畫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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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後牆的拆字告示在風中嘩啦作響，陳國棟站在堆滿機床殘骸的禮台上。林秀雲的紅蓋頭拂過生鏽的導軌，數控車床的伺服電機突然發出嗡鳴——那是他偷偷改裝的婚慶音響。
\"夫妻對拜！\"
林老爺子撥動最後一位算珠的脆響，與車床主軸停轉的哀鳴同時響起。陳國棟低頭時看見秀雲的繡鞋，鞋尖沾著從車間帶來的銅屑，在正午陽光下泛著血色光斑。
他們交握的掌心裏，石榴戒指的裂紋正在悄然生長。117桌賓客的喧鬧聲中，陳國棟聽見金屬疲勞的斷裂聲從心髒深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