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名噪一時(1 / 2)

在那場不期而至的宴會上,他即興揮毫寫下了一生中最輝煌的詩篇《笥河先生偕宴太白樓醉中作歌》——紅霞一片海上來,照我樓上華筵開。

傾觴綠酒忽複盡,樓中謫仙安在哉?

謫仙之樓樓百尺,笥河先生文章伯。

風流仿佛樓中人,千一百年來此客。

是日江上彤雲開,天門淡掃雙娥眉。

江從慈姥磯邊轉,潮到燃犀亭下回。

青山對麵客起舞,彼此青蓮一抔土。

若論七尺歸蓬蒿,此樓作客山是主。

若論醉月來江濱,此樓作主山作賓。

長星動搖若無色,未必常作人間魂。

身後蒼涼盡如此,俯仰悲歌一徒爾。

杯底空餘今古愁,眼前忽盡東南美。

高會題詩最上頭,姓名未死重山丘。

請將詩卷擲江水,定不與江東向流!

此篇韻高氣雄,猶如神來之筆,盡展其才華抱負!如大鵬之扶搖直上九萬裏,自在逍遙。即使隔世讀來,依然震蕩人心。可想而知在當時,是多麼令人歎服!

乾隆三十六年,安徽學政朱筠巡視太平,拜訪同年沈業富,聽說仲則正在沈幕,便投了拜帖,仲則隨即趕來,以弟子禮拜見朱大人,成了他的幕賓。乾隆三十七年,仲則與稚存同入朱筠幕府。三月初十,朱筠偕幕友高會於采石太白樓,仲則即席賦此詩,一時聲名大噪。

朱筠的兒子朱錫庚身逢其會,記錄了仲則當時的風光:“時方秋霽,先大夫召客登翠蘿峰,張宴太白樓下。甫設宴,黃生獨離席立於懸崖之巔,江風吹衣,飄飄有淩雲之致。即入座,座客曰:‘今日不可無題詠。’黃生從容出素紙為長句,灑灑百餘韻,酒未闌而成,激昂壯麗,鹹謂謫仙複生,於是座皆擱筆。”閱其文如臨其境,如逢其會。

左輔記載雲:“學使嚐遊宴太白樓賦詩。時賓從數十人,皆一時名彥,仲則最年少,著白袷,頎而長,風貌玉立,朗吟於夕陽中,俯仰如鶴,神致趨曠。學使目之曰:‘黃君真神仙中人也!’……一時士大夫爭購白袷少年太白樓詩,由是名益噪。”

關於此事,洪亮吉在《黃君行狀》裏亦有記載:“三月上巳,會於采石之太白樓。賦詩者十數人,君最年少,著白袷立日影中,頃刻數百言,偏視坐客,坐客鹹輟筆。時八府士子以詞賦就試當塗,聞學使者高會,畢集樓下,至是鹹從奚童乞白袷少年詩競寫,一時紙貴焉。”

仿佛可以看見,那驚才絕豔、矯矯不群的少年,信手揚眉寫下詩篇,長身玉立,翩翩若風中鬆。白衣翩然,如謫仙再臨。他眉宇之間的沉靜,豪氣中的優雅,令人神往。

這也許是仲則一生中最光芒萬丈的時刻,眾望所歸,無可匹敵。

這一幕也留在了洪稚存心中,多年之後執筆寫來,仍是充滿了懷念和讚歎。

無論光陰如何陳舊,仲則留在他心中的形象依舊煥然。死亡隻能使回憶更鮮明。

知你心如少年,永如少年。

這首詩盡得風流豪情,便是天地之間,化作洪荒,獨自一人,亦不退懼。縱然詩仙再世,麵對眼前的碧山如帶,江河如練,片帆如星,所作亦不過如此。

此日樓上盛筵歡飲,太白樓為主,青山為賓。若長久來看,七尺之軀終有一死,煊赫高樓也有凋敝倒塌的一日,終究還是青山常在水長流。

“請將詩卷擲江水,定不與江東向流!”——寫這詩時,仲則不過二十四歲。想想真是驚人!和王勃作《滕王閣序》一樣,都是傳世名作,一時之佳話。

這一天,或許是他二十四年來最心懷暢快的一天。對詩歌的熱愛是他一生的重量,是他一生努力的發心所在,是他的生命得以純粹沉澱的緣由。然而,在大多數時候,除了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外,他為之全心投入所行的事,獲得的質疑和擔憂要多於認可。

時代要求他走上仕途,而不是成為詩人。他終生處在這種逼壓中,執著、艱難地實踐著意願。

而這一天,世界為他敞開,天花妙音,光明遍地。這首詩熠熠生輝。他得到的認可是無與倫比的,猶如古時寫《三都賦》的左思,一時競相傳誦,洛陽紙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