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飛花塵泥(1 / 3)

寫仲則寫到袁枚,是必然的。仲則到隨園去住了一段時間,在那裏過年,卻是偶然的。

乾隆三十九年秋,仲則在南京參加鄉試,袁枚招其赴宴,仲則因病未至。同年冬,仲則在常熟拜祭過恩師之後,至江寧拜謁袁枚,在隨園度歲,直至乾隆四十年春。

世間珍奇,隨園應有盡有。仲則身無長物,拿得出手的也隻有詩文了。既是寄寓隨園,總須有點表示,遂有了這四首《呈袁簡齋太史》——一代才豪仰大賢,天公位置卻天然。

文章草草皆千古,仕宦匆匆隻十年。

暫借玉堂留姓氏,便依勾漏作神仙。

由來名士如名將,誰似汾陽福命全。

——《呈袁簡齋太史》(其一)

雄談壯翰振乾坤,喚起文人六代魂。

浙水詞源鍾巨手,秣陵秋色釀名園。

幾人國士曾邀盼,此地蒼生尚感恩。

我喜童時識司馬,不須擁彗掃公門。

——《呈袁簡齋太史》(其二)

燠室風亭翠靄間,藥欄花徑互周環。

半篙後主迎涼水,一桁前朝戲馬山。

似海繁華歸彩筆,極天花月養蒼顏。

誰知泉石皆經濟,此意先生詎等閑。

——《呈袁簡齋太史》(其三)

偶逢佳日徑開三,絲竹聲攙笑語酣。

帳內金釵分左右,宴前竹劍盡東南。

張燈高會星千樹,蕩槳清歌鏡一潭。

不與西園冠蓋末,可知才具本難堪。

——《呈袁簡齋太史》(其四)

仲則寫給袁枚的這四首詩常被論者提及,幾種詩歌選本都選了第一首。本來這種交遊之作,意在稱讚對方,表達自己的仰慕之情,曆來是將自己放得很低,無可厚非。可我讀這詩還是莫名地不適。不管怎麼表達對袁枚的敬意,是客氣也好,恭維也罷,但“文章草草皆千古”這樣的話,也還是過了。

以詩而論,即使是這樣隨手寫就的奉承之作,水準亦比袁枚的詩作高出許多。他卻說,袁公的文章,即使是草草寫就的,也必將不朽。真是讓我一讀三歎,歎氣的歎,歎息的歎。

在仲則一生交遊中,大名鼎鼎的袁枚是個避不開的人。要說相識,是由來已久。早在乾隆三十三年,袁枚過常州龍城書院去拜會邵齊燾,二十歲的仲則由此得見袁枚。然則二人雖號稱忘年交,要說有多深入的交往也談不上。仲則隻是恰好入了袁先生的眼罷了,興之所至招來,談詩論文,小住一段,所費不多,還博了個獎掖後進的賢名。

如果非要以清四家的詩論來歸類評斷,仲則的詩歌,稍近於袁枚的“性靈說”,仲則的存在,正好證明袁先生的詩歌理論之高明正確。

我不知,仲則步入隨園時,有什麼真實的感受。這是他在詩中不會提及的。隨園生活之奢靡精致,堪比晉之石崇,而風流雅趣過之。這種生活是仲則不曾體驗,亦無法想象的。出於禮貌,他除了稱頌袁枚之外,當然也會鋪陳文字,隨喜讚歎一番隨園。

後麵這三首詩,寫得著實乏善可陳,讀著很有些元妃省親時那幾位文采一般的姑娘題頌大觀園的別扭感覺。

自然,隨園作為體現康乾盛世南方士大夫生活品質的園林典範,委實有太多值得讚歎的地方。這不光得有萬人不可及的資產,還得有萬人不可及的品位。我覺得仲則初到此地,肯定有誤入仙境的感覺。但這裏再完美,畢竟不是他久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