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附錄(6)(2 / 2)

由此可見,現代中國烹飪強調色彩之美,有著根基深厚的傳統,不能認為僅僅是受了現代審美觀念影響的結果。

3.適口者珍

什麼樣的味道才是美味?這個問題好像沒有確定的答案,因為各人的愛好與體驗是不同的,美味不會有統一的標準。你喜愛辛辣,他喜愛酸甜,人們對五味的感受程度有明顯的不同。

其實美味的體驗與經曆和經驗有著緊密的聯係,首先是要會辨味。同是豬肉,一盤是野豬肉,一盤是家豬肉,隻要一對比,味道是有區別的,但如果不細心咀嚼,也許不一定能體味出什麼區別。不僅豬肉如此,其他同一類動物家味與野味也都是有區別的。清人李漁對分辨家味和野味很有經驗,他能找到味道不同的原因所在,他在《閑情偶寄》裏說:“野味之遜於家味者,以其不能盡肥;家味之遜於野味者,以其不能有香也。家味之肥,肥於不自覓食而安享其成;野味之香,香於草木為家而行止自若。”同樣是飼養的雞,出自農家小院的與出自機械化雞場的,味道就有不同,小院的不及雞場的肥,雞場的又不及小院的香,這是因為飼養的方式與飼料不同。這樣的區別一般人還是能體味出來的,不過達到這個程度還不能算是知味者。

一般人都有這樣的經曆:特別渴的時候,喝涼開水都會覺得甘甜非常;特別餓的時候,吃什麼都會覺得味美適口。這種時候,人對滋味的感知會發生明顯的偏差,正如孟子所說:“饑者甘食,渴者甘飲,是未得飲食之正也,饑渴害之也。”(《孟子·盡心下》)

“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看來《中庸》上的這句話,應當說是千真萬確的。知味者不僅善辨味,而且善取味,木以五味偏勝,而以淡中求至味。明代陳繼儒的《養生膚語》說:有的人“日常所養,惟賴五味,若過多偏勝,則五髒偏重,不惟不得養,且以戕生矣。試以真味嚐之,如五穀,如菽麥,如瓜果,味皆淡,此可見天地養人之本意,至味皆在淡中。今人務為濃厚者,殆失其味之正邪?古人稱‘鮮能知味’,不知其味之淡耳。”照這說法,以淡味和本味為至味,便是知味了。又見明代陸樹聲《清暑筆談》也說:“都下庖製食物,凡鵝鴨雞豕類,用料物炮炙,氣味辛,已失本然之味。夫五味主淡,淡則味真。昔人偶斷饈食淡飯者曰‘今日方知真味,向來幾為舌本所瞞’。”

以淡味真味為至味,以尚淡為知味,這是古時的一種追求,各代都有許多這樣的人。《老子·六十三章》所謂的“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以無味即是味,也是崇尚清淡、以淡味為至味的表現。

什麼味最美?並不是所有人都以清淡為美的,古人有“食無定味,適口者珍”的說法,也是一種很有代表性的味覺審美理論。這道理大體是不錯的,但不一定可以放之四海而皆準。有人本來吃的是美味,心理上卻不接受,吃起來很香,吃完卻要吐個幹淨;有些本來味道不美的食物,有人卻覺得很好,吃起來津津有味,覺得回味無窮。這裏有一個心理承受水平問題,味覺感受並不僅限於口感,不限於舌麵上味蕾的感受,大腦的感受才是更高層次的體驗。如果隻限於口舌的辨味,恐怕還不算是真正的知味者。真正的知味應當是超越動物本能的味覺審美,如果追求一般的味感樂趣,那與貓愛魚腥和蜂喜花香,也就沒有什麼本質區別了。

如果要舉一個例子的話,那臭豆腐是最能說明問題的了。對於臭豆腐,有人的體驗是聞起來臭而吃起來香,有人不僅絕不吃它,而且討厭聞它。食物本來以香為美,這裏卻有了以臭為美的事,實在不容易解釋清楚。魯彥的《食味雜記》說,寧波人愛吃腐敗得臭不可聞的鹹菜,作者也是愛好者之一,“覺得這種臭氣中分明有比芝蘭還香的氣息,有比肥肉鮮魚還美的味道”。咀嚼的是腐臭,感受到的卻是清香。我們可以用傳統和習慣來解釋這種現象,但這種解釋顯然不夠,那麼這傳統與習慣形成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這是一種境界,可以看做飲食的最高境界,一種味覺審美的高境界。古代的中國人,知味確可以看作一種傳統,人們把知味看作一種境界。曆代的廚師、高明者、身懷絕技者,大概都可以算是知味者,他們是美味的炮製者。但知味者絕不僅僅限於庖廚者這個狹小的人群,而存在於更大範圍的食客之中,曆代的美食家都是知味者。《淮南子·說山訓》中有下麵一段話,講的便是這個意思:“喜武非俠也,喜文非儒也;好方非醫也,好馬非騶也;知音非瞽也,知味非庖也。”對藥方感興趣的不是醫生,而是病人;對駿馬喜愛的並不是喂馬人,而是騎手;真正的知音者不是樂師,是聽眾;真正的知味者也不是庖丁,是食客。